《自由、市场与国家》

詹姆斯.M.布坎南著 

 

20  经济学家们论赤字 ①

 

 


  按照题意,以“赤字的经济后果”为题研讨会是非常及时的。然而遗憾的是,这方面的实际贡献还没有达到研讨的要求。尽管讨论会以上述题目为内容,关于与个人选择行为有关的公债与赤字的经济后果,还是被人们大大地忽略了。政治学家们的著作(阿伦逊、谢帕斯尔、雷伯锡卡)对赤字财政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所作出的贡献比经济学家们的工作还要令人满意。阿伦逊( Aranson)、谢帕斯尔(Shepsle)与香伯锡卡(Rabushka)这三个人对于正在进行的关于政治与政策的讨论都作出了相应的贡献,而经济学家们的工作却令人费解地越出了关于赤字财政的解释分析或规范论证的轨道。 

  我的评论是关于一般的经济学家的;某些与会的论文提供者同他们训练有素的同僚不相上下,他们各自的论文显示出很高的学术水平。然而,由于没有人直截了当地强调赤字的“经济后果”问题,因此,他们的研究仍停留在表面上。普雷斯顿.米勒(Preston  Miller)在最初的论文中提出了赤字问题,因为赤字影响了人们的预期。阿兰·伯林德(Alan  Blinder)在第2篇论文中考察了货币化问题,他的论文中包含了令人感兴趣的关于货币当局与财政当局之间相互作用的博弃理论,这种理论应该得到更充分的发展。万斯·罗莱(Vance 

  Roley)考察了挤占问题他以一组模拟模型描述了这个问题。阿兰·奥巴哈(Alan 

  Auerbach)与劳伦斯·科特列克沃夫(Laurence  Kotlikoff)分析了与赤字财政有关的投资与储蓄刺激之间的比较效应。杰罗姆·斯坦(Jerome 

  Stein)、斯各特·海恩(Scott Hein)、弗里德里希·米歇金(Frederick  Mishkin)、弗朗哥·莫迪格里安尼(Franco 

  Modigliani)提出了与主要论文的分析水平相一致的评论。默里·韦登鲍姆(Murray  Weidenbaum)对80年代我们所观察到的财政提出了一个总结性的分析。 

  就我的目的说来,罗杰·诺尔(Roger Noll)对阿伦逊与  雷伯锡卡的论文所作的评论既是最好的论文,也是最坏的论  文。说它是最好的,是由于在这篇论文中诺尔为我提供了批  评的最诱人的直接目标;说它是最坏的,是由于该评论非常具  体地反映了现代经济学家对于债务与赤字问题的错误态度。  诺尔甚至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个观点:   

  “关于赤字的第二个观点是,赤字代表的是下一代人对这一代人的转移支付。我应拒绝这后一种看法;它混淆了财政手段与政治选择,而这里所谓的政治选择,就是在消费(私人与公共消费)与投资(私人与公共投资)之间的选择。人们越是少谈这后一个论点,就越是显得明智。”(第205页)  

  我们这些提出以上后一个论点的人应该感谢诺尔没有把我们的错误揭露出来,然而,遗憾的是,只要他没有指出我们的错误,我们就必定会继续认为,正是诺尔以及他的主流派人士,才坚持拒绝把他们的基本分析直截了当地公布出来。 

  在以往20多年时间里,我对我的许多同时代的经济学家们拒绝接受关于公债的基本原理而一直感到迷惑不解。②公众对于公共债务与政府赤字的后果的理解,比职业的经济学家们的理解要深刻得多,这个反常现象在普雷斯顿·米勒的第一篇论文中也论及了。 

  什么是公众理解到的而还没被经济学家所理解的?这就必然要有些麻烦地回到没有赤字与债务的情形中去。借债作为一种体制,允许挪在的消费类型可以偏离当前的收入流量类型。通过借贷、支出可以大于收入流量,而由以后阶段的收入流量的减少来抵消。不管在进行借债时,扩大支出规模的动机是什么,上述简单而又明确的原理总是成立的。如果扩大了的支出是用于购买能产生收入的资产,那么,这种与资产相关的收入将足以抵消为偿债而需要的与资产无关的收入流量。在另一方面,如果扩大了的支出是用于起初的消费、就不存在以后可供抵销的收入、那么,借债的净影响就必定会使支出减少到低于收入流量的情况。 

  在这种场合,私人债务与公共债务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差别。公众对这个事实是充分理解的,他们对债务财政的赤字一直很关心。60年代、70年代与80年代的政治决策者们通过债务为公共消费筹措资金,已经摧毁了国民资本。有三种独立的但又是具有密切联系的因素会使精明的经济学家也难以认识上述基本逻辑。第一种因素是,许多经济学家至今仍没有摆脱凯恩斯主义者的宏观经济学的总量分析谬论,第二种因素是。大多数经济学家仍然抱着一个仁慈的君主专断的模式,以这种模式来进行政策分析,只有少数在他们的讨论中运用了公共选择原理;第三个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经济学家在这种特别的应用领域不能正确地运用机会成本理论。 

  现代宏观经济学家为了在经济效果范围内为经济变动的可预见的效应推导出微观经济学基础,已经作出了孜孜不倦的努力的结论。然而, 

  至今仍使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对于作为集体决策过程的基础的选择理论一直是忽视的。只有个人效用极大化行为才受约束条件制约,只有个人才对约束条件的变化作出反应。从上述先决条件户看来只能得出如下结论,即如果约束条件的变化不是真正的环境的外生参数,而是别的什么,那么、只有个人才能施加这些制约。政治决策是个人在政治规则的约束下作出的,而上述个人必然会面临与这种决策有关的效益与成本方面的问题。分析一下“社会总量”中的变化似乎是这些总量才对那些个人施加直接的影响,似乎是个人在总量的直接影响下才作出选择,这种看法说得好一点也不过是一种模棱两可的观点,说得坏一点,这是一种混淆不清的观点。 

  在一个时期中被“政府”所挪用的资源必定不可能在同一时期被“私人”运用,这个简单的事实对于确定政府运用资源生产的商品与劳务所包含的成本对现时的影响是完全无关的。税收把过去选择的成本以现在的成本的名义包括在内了;公债发行又使这种过去选择的成本推迟了。债务筹措的公共财政支出要求私人自愿地或者被迫地削减当期的个人开支,但并没有以这种公共支出的利益与私人“相交换”。私人的当期开支的削减是通过购买债券进行的。购买债券只得到将来获利的许诺,这与政府债务财政下的开支所许诺的利益根本无关。因此,所谓政府以债务方式筹资,为公众提供当期劳务这种“交易”,其实不过是债券购买者与将来的纳税者之间的交易。 

  公共开支成本在现期分担过程中所存在的上述偏差是债务财政的主要的经济后果。尽管关于国家岁入的来源与运用也是债务财政资金流动的内容,应引起我们的重视,但这属于第二位的效应。如果债券购买者在购买政府债券的过程中使投资率不如在同等收入的赋税财政下所达到的投资率,那么,私人资本积累将会下降。对于某些目的来说,这种挤出效应是重要的,可是,主要的效应并不取决于此。即使购买政府债券会使消费与投资的相对比率能提供与均衡税率下的岁入水平相同软岁入,在债务财政与赋税财政这两个场合,现时的成本状况也是完全不同的。 

  相应的结果也适用于关于借入资金的使用分析。显然,如果借来的钱用于公共消费,那么,在将来就没有补偿性的收入,而这种收入本来是可以为债务的还本付息提供资金的。相反,如果这笔借来的钱用于能带来收入的资产投资,那么,就可能产生补偿性的收入来源。在后一种情况下,如果收入足够大,那么,总的收入流量就不至于减少,甚至可能由于政府靠债务扩大了公共支出而增加了收入流量。然而,如果与赋税财政相比较,在带来相同规模的收入水平的资产条件下,实行债务财政会在将来给收入流量造成偿债的负担。 

  上述关于赋税财政与债务财政的基本的比较分析,不会由于财政幻觉的存在与否而受什么影响。如果人们完全预见到将来的纳税者要承担现在债务财政所带来的偿债负担,如果这种预期完全进入当前的资产评估, 

  那么,对于赤字财政的政治支持的动力就会大大被削弱。这就是说,如果这种资本化过程开始的话(也即是说,如果由巴罗和其他人所提出的李嘉图定理的现代形式是正确的话),那么,赤字的政治经济学将会不同于存在财政幻觉条件下的政治经济学。而且,总的资本形成率也会由于这类财政幻觉的存在与否而有所不同。然而,债务财政的主要后果不会由于财政幻觉的存在与否而受影响与改变。实际上,有关李嘉图一巴罗定理的全部讨论是建立在承认债务财政成本现时的混乱状况的基础之上的。 

  我关于上述论文之所以作出那样的总结,其理由在于,在我看来这些论文并没有对会议的题目进行大量的讨论。大家只承认一些基本的原则,而对与债务财政的经济后果有关的所有问题并未触及。面临着日益增大的债务。这些债务相当于把收入明确押给别人,现阶段的决策者应该怎么办?这些债务负担应以明确的或者隐蔽的形式进行拖欠吗?毫无疑义,那种把债务看作是“转移”支付手段的分析是会间接地支持拖欠债务的主张的。相反,如果把对债券持有者的支付视为对作为政治过程中成员的个人应该得到的成本支付,这种支付是财政账簿上应该支出的最后结算,那么,拖欠债务就具有与上面全然不同的含义了。 

  平心而论, 

  我的基本评述只限于经济学家的范围。政治科学家的贡献直接或间接地与关于债务的分析结合了起来。尤其应指出;物帕斯尔的评论是值得简要地提一下的。谢帕斯尔把赤字财政放在一种可能的所有权分析体系上加以分析,认为赤字财政是对共同体的侵吞行为,它很类似于经常被人们议论的对于公共资源的使用问题。他建议道,在美国众议院60年代的规章制度修改中应对全部过程有效地确立所有权结构。他于是认为,重新集中议会的权力可能比关于平衡预算的宪法修正建议更为有效。而谢帕斯尔这个论点,得到了雷伯锡卡的支持。然而,正如图洛克在评论这个观点的草案时所问到的,如何把谢帕斯尔的解决方法推广到其他西方民主国家中去? 

  赤字控制的政治经济学的核心问题是如何使既得利益集团对于财政改革达成并保持一种协议,这些集团必须放弃由赤字给予的对资源的当前的支配权。这里,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因为政府开支中相当一个部分由赤字构成;这是一个严峻的现实,即使所观察的体制不能在经济上与政治上达到均衡,我们也必须看到赤字的存在是一种客观现实。因此,要使财政改革达成一致的协议决不是象诊断室中所谈论的那样轻而易举的事.诊断是与实践政治完全不同的事。主流经济学家如果不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基本的原理,那么,他们对必需讨论的问题的贡献如果不是开倒车,也将是毫不足道的。 

  注释: 

  ①这一章起初是为劳伦斯·W,迈耶(Laurence W·Meyer)所编的《政府赤字的经济后果》(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government  Deficits)(波士顿:克劳威尼霍夫出版公司,1983年)一书所写的一篇书评。我应《货币经济学杂志》(The 

  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的书评编辑之邀而写了上述书评。尽管我写的是一篇书评,然而,该文却受到双倍的责难。这种情况说明,我关于债务与赤字的观点是与流行的正统观点格格不入的;确实,正由于如此,以致于它们难以问世。 

  ②关于我的早期努力,参阅詹姆斯· M·布坎南:《公债的公共原理》(Public  Principles of  Public  Debt)(霍姆伍特:欧文出版社,1958年);詹姆斯·M·布坎南与理查德·瓦格纳:《赤字中的民主》(Democracy 

  in Deficit)(纽约:学术出版社,1977年)。还可参阅詹姆斯·福格逊(James  Ferguson)编辑的《公债与后代》(Public Debt and 

  Future Generations)(北卡罗米纳大学出版社,1964年);这本书汇集的许多文章是由我1958年出版的那本书而引发的,这些文章或者是反对我的论点,或者是支持我的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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