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有法典》

泰·德萨米著 黄建华, 姜亚洲译

 

第十五章 科学和艺术

 

 


  “科学和艺术对良好的风俗是有害的吗?它们是与平等的原则势不两立的吗?”

  很少有这种使哲学家和道德家们争论得这样长久和这样热烈的命题了。但是,应当相信,许多对这个问题表示了肯定意见的人并不了解这个问题的真正范围,因为他们敢于用另一种说法提出质疑的,是下列的问题:

  “人的结构对人是有害的吗?社会状态是与平等势不两立的吗?”

  实际上,对于任何研究过人的本性及其机体的人来说,如果有什么无可争辩的事实的话,那就是人本身具有探讨科学和艺术的能力,具有对科学和艺术的需求,因而他应该不断地力求发展这种能力和需要;那就是,只要存在结合成为社会的人,他们就会互相交换自己的意见和思想,希望一面教导别人,一面向别人学习,彼此鼓励和督促,总之一句话,他们会共同努力来发展科学和艺术。

  因此,如果我刚才讲到的那些人早就能够接受我们的观点,历史本来是不会记载那么多对愚昧无知的赞美和那么多对野蛮状态的颂扬的。人们也肯定不会看到祭司们那样热心地反对科学,竟至借一位拿撒勒教徒之口说出如下渎神的话,来对抗他们敬之如神的人:

  “思想贫乏的人是有福之人,因为天国是属于他们的!”

  敌视平等的人们害怕艺术和科学的普及,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们这样做无疑是有重要原因的。然而,借此机会应当指出,即使在他们为愚昧无知建立祭坛的时候,他们也很重视以昂贵的代价把当代和以前各个时代的一切知识和智慧都搜集和集中到祭圣的殿堂之内。在这样做的人中间,首先有埃及的僧侣,接着是高卢的祭司,后来是修道士,最后是耶稣教徒。由此可见,古代的各社会等级不是企图扑灭科学和艺术的火炬,而是要掌握对他们的垄断权,这是表明他们自己感觉到科学和艺术的全部价值的令人信服的证据。

  但是,有人用几位平等主义作家的见解,特别是用似乎曾如此雄辩地怒斥科学和艺术的卢梭的见解来反对我们。

  我首先要指出,只有极少数的平等主义作家攻击过科学和艺术:弗兰西斯·培根、托马斯·莫尔、牛顿、达朗贝、伏尔泰、狄德罗、霍尔巴赫、摩莱里、爱尔维修等人,以及十八世纪整个百科全书派,除卢梭之外,全都是科学和艺术的殉道者和颂扬者。

  现在,为了弄清是什么东西把卢梭和其他一些人引到这样严重的错误道路上去,让我们来看看对科学和艺术曾提出的反对意见。

  反对意见——“由于追求艺术的精美,便产生出对奢侈和豪华的爱好、对娇柔和轻佻的爱慕。”

  答复——艺术不会引起甚至不包含对娇柔的爱慕和对轻佻的爱好。这一切不但远不是艺术造成的后果,而恰恰证明艺术的不完善和堕落。

  至于奢华,如果你们用这个词仅仅指的是吸引我们全部精神力量的那种高尚的豪华,我看不出人们为什么要力图禁止它。反之,如果你们指的是那种以绝大多数人的贫贱和困苦为对应物的骄奢和过度的丰盛;如果你们指的是浪费我们的一切产品、削弱我们的身体、破坏或消耗我们的一切精神力量和智力的荒诞的放纵和淫逸,啊!那就完全对了,你们有理由去诅咒它!

  然而,难道所有这些可鄙的放纵无度的表现是艺术所固有的吗?这些东西与科学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人们未作充分考察,而在我看来这是十分明显的事,那就是万恶均由私有制、垄断和无知,以及邪恶与娇生惯养的教育所产生。因此,主张道德、平等和进步的人们所应致力去做的,不是把科学和艺术局限在狭隘的范围内,而恰恰相反,是发展、普及科学和艺术,把它们变成公共财富,并一视同仁地让所有的人按照各自的需要分享它们的好处。

  反对意见——“从事科学和艺术的人们从一开始感到最后总要以自己的真实的或虚假的知识换取奖赏、高位和免除普通的劳动。人们对这些人的知识或才能的评价助长了他们的虚荣心,往往怂恿他们去干那些损害文化程度较低的普通人的权利的有害勾当,他们凭借伪善的、险恶的花言巧语骗取普通人的信任。”

  答复——一、这种反对意见,如果用来反对私有制,也许有一点儿份量;但是,把它用来反对公有制,它能有什么力量呢?我已经说过,在我们平等者中间,根本没有社会地位的贵贱之分;他们除了承认才能、热心和真实学问(这是长期的经验和持久的劳动的果实)方面的优越之外,不承认有别的优越性。如我已经证明的那样,当劳动变得既吸引人又有益于健康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会促使他们逃避普通劳动呢?那时,只在学识的追求方面才会遇到一定的劳累,而这种劳累又会在其自身的目标中获得公平的酬报,这一点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二、但是,能够驳倒这整个问题的,能够彻底推翻你们反对意见中的第二部分的,乃是在公有制度下将不再会有任何社会等级和学者集团,也不再会有要受剥削的愚民和弱者。我们所有的平等者将既是企业家、艺术家、文学家,又是科学家。人人都会感到有需要依次施展自己的全部才能。每个人都会完全懂得,只有尊重自己同胞的自由,只有为公众的幸福而劳动,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真正的自由,并在某种程度上获得充分的幸福!

  反对意见——“野蛮民族的需要仅仅是物质上的需要,这种需要的数量甚微。相反,文明民族的需要则是巨大的。有多少爱好和愿望需要加以满足啊!而在这多种多样的爱好中孕育着多少争吵、争论和邪恶的种子啊!”

  答复——我承认野蛮人的需要少于文明人的需要。但是,这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野蛮人尽管最严格地节制饮食,尽管有时对食物的分配最为公平,却仍然经常面临饿死的危险。可以举出多少这样的部族,他们在最崇高的博爱制度下共同生活,他们只是因为缺乏科学和艺术所带来的好处而不能过富裕、安全和幸福的生活!例如,俄亥俄河及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居民就是如此。还有多少其他部族,他们最初都是彼此平等、兄弟般地生活在一起的;只是因为他们缺乏能使自己免于贫困和被征服的科学手段和艺术,他们才遭受到奴役的桎梏或者弄得分崩离析!为什么现代的各族人民,特别是当他们信仰共产主义的时候,还要压抑自己的科学能力和艺术才能呢?为什么当他们拥有许多手段来满足自己的不管怎么多、怎么强烈的需要的时候,他们还要担心自己的全部需要——我说的是所有那些本性所认可和支配的真正的需要——得到发展呢?

  请不要说什么没有艺术和科学的民族比拥有艺术和科学的民族更平和、更博爱之类的话吧!历史作了相反的证明。科学和艺术给人民带来富裕,提高人民的精神境界,并且使他们的风俗更淳厚,由此各族人民间的战争便日趋减少,也没有那么野蛮。相反,两个既无工艺又无农业的民族不是时常遭受饥饿之苦吗?他们在这种饥饿中会有怎样的行动原则呢?没有哪一个多鱼的湖泊和多猎物的森林而不成为这两个民族之间的纠纷和战争的因素的。当鱼和猎物缺乏时,谁都要保护自己占据的湖泊或森林,如同农民保护待收庄稼的田地一样。

  野蛮人一天挨饿数次。因此,野蛮人的饥饿较之于文明人的多种多样的爱好和愿望,更成为积极的因素。不过,野蛮人的需要始终带有残酷色彩,因为野蛮人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来抑制这种需要。因此,按人数比例而言,北美的残酷行为和谋杀行为比整个欧洲还要多。

  请不要从以上所述去推论,说我有点想成为半野蛮半文明时代(如果给予这样的名称更令人高兴的话)的维护者。科学和艺术还只处于一个不完善的发展阶段。当代之所以充满苦难,就是因为这是一个解体的和变革的时代。变革越要彻底进行,危机也就越严重;我们越是接近港口,暗礁也就越危险。迄今科学中始终存在着需要求解的未知数,社会大厦始终缺少牢靠的基石。只要这个未知数仍然存在,只要这块基石还未找到和奠定下来,不管是无知的人,还是一知半解的人,都将在邪路上打圈圈,野蛮行为将只是变换一个位置,采取新的形式而已。

  实际上,人被森林中的食人生番吃掉,还是被金壁辉煌的客厅里的和自由竞争中的食人者吃掉,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不管奴役人们时所用的是宝剑还是战斧、刺刀还是马刀、饥荒还是垄断,人们反正都是奴隶!而在这方面,人们不得不承认,现代的奴隶制比野蛮时代的奴隶制更为残酷。无产者比奴隶还更缺乏生活保障,比野蛮人更加担忧未来:他们所受到的有限的教育只能被他们用来估价自己的不幸,而较为活跃的想象力还要增加他们的痛苦。

  我还要更进一层。我承认,正由于知识的进步,现代文明才得以运用这么一种可耻的艺术:这种艺术教会现代文明用黄金和鲜花把奴役关系掩饰起来,使其躲过人民的视线,从而把奴役锁链扣得更紧;它还教会现代文明给毒酒掺蜜,把匕首的锋尖隐藏起来并巧妙地进行截击。一句话,我承认,是科学和艺术教会我们粉饰和神化那些最可憎的邪恶和犯罪行为。①然而,是否因此就该废除科学和艺术呢?如果这样,那也该要求取缔医学了,因为某些医生有时误诊,非但没有治好病人,反而将病人害死;也该拔除一切植物了,因为在某些情况下,植物妨碍了我们,并且其中某些植物还含有毒液。

  ①其实,科学和艺术绝不是道德败坏的根源,而通常是道德败坏的反映。——原注

  请废除私有制吧!那时你们就会看到,你们的一切恐惧都将烟消云散。许多反常的或人为的需要,许多挥霍无度或无益的行为,也都将随之立即消失,而这些东西是今天的不幸者饱受压抑和疲乏的原因。请废除私有制吧!那时你们将会很快看到,你们感到如此恐惧的这许许多多的嗜好和愿望将减少到正常的比例。那时,将再没有竞争、争吵和战争;科学和艺术将不是不公平和堕落行为的帮凶,而是获得持久的幸福、真正而完善的文明的又一种手段。

  因此,我们从上述一切便得出一个类似我们在欲念问题上所作出的结论:我们应当承认,科学和艺术的真正性质,就在于它们是生产的一种因素,是活动和社会交往的一种动力,而这种极其重要的、强有力的性质,可以导致不幸,也可以为共同的幸福服务,这是以社会制度的意愿为转移的。

  反对意见——卢梭说:“风俗和自由从来不与艺术和科学的繁荣联系在一起。”

  答复——这种论断是根本不正确的。克里特人就在米诺斯向他们提供十分英明的法典的同时,发展艺术和科学。而米诺斯由于这部英明的法典,在几个世纪期间受到人们的敬仰,并被人们视为神人。

  愚昧无知造成法典的不完善。而法典的不完善又使人民养成恶习。知识则起相反的作用。因此,人们从不把莱喀古士置于伤风败俗者之列。这位哲人曾历尽千辛万苦去收集荷马的著作,并且跑遍许多地方,从同哲学家们的交谈中汲取有效改革本国法律所必需的知识。

  所有历史学家都认为,斯巴达人是世界上最有道德、最自由的人,同时他们又都是艺术家和哲学家。在斯巴达,人们锻造优质的头盔、胸甲和刀剑。那里的建筑艺术具有朴素、雅致而又雄伟的风格。住宅内的陈设十分讲究,家具非常适用、整洁而坚固。斯巴达人还制作酒杯和雕琢精细的花瓶。他们在雕刻方面也并非外行。他们的音乐雄壮而和谐。他们的服装是完全符合体操规则和卫生规则的。最后,正如普卢塔克所说的,尽管在斯巴达看不到那种炫目的奢华和那些被波斯人作为一种享乐的无聊的摆设,然而那里所有的人都毫无例外地享受到必需的、实用的和舒适的东西。我要补充的是,具备这些各种各样的知识,就必然要以拥有许多其他知识为前提。

  雅典和斯巴达曾是希腊最有教养、最杰出的两个民族。某些现代历史学家怎么竟敢把拥有敏锐而明智的思想的共和主义者看作是粗暴的、未开化的人,看作是科学和艺术的敌人呢?这些共和主义者具备罕见的才能,从而使自己长时期不受邻居的虚假知识和亚洲文明的浮华所迷惑。正如人们断言的那样,莱喀古士从其共和国驱逐出去的,绝不是什么真正的学者,而只是江湖骗子和诡辩家。这位英明的立法者无疑想到,社会科学在当时还没有获得足够的信念和力量,因而听任自己的同胞受一些人的放荡行为和另一些人的胡言乱语的影响并非慎重之举。有谁敢把这一点视为他的罪过呢?在我们未来的社会中,这一切预防都将是多余的:社会科学成为示范性科学之后,如果还可能存在什么异常现象的话,它就会成为抵抗一切攻击和恶习的铁壁铜墙。

  好吧,就让人们把斯巴达人视为愚昧无知、不学无术的人吧;然而,在十分善于运用如此庄严、准确、简明、高尚、鲜明而豪迈的古希腊语言的亚历山大大帝、凯撒、腓特烈二世和拿破仑一类人物面前,是否有人敢于支持这种谎言呢?在经过许多世纪之后仍然宣称从来没有哪一种习语达到更完善程度的大批文学家和著名学者面前,是否有人敢于这样做呢?

  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斯巴达人留下的书面文献很少。但是,在军营中或在公共广场中过活的人远不象我们那样感到需要通过书本来交流思想,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事吗?正如古罗马人一样,斯巴达人爱作漂亮事,而不爱说漂亮话。

  这就从根本上把卢梭的最有力的反对意见彻底驳倒了。至于人们所说的那一切恶习往往与科学和艺术同时并存,我并不想否认这一点。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既然我已证实,道德败坏和奴役关系是财产不平等和知识垄断的必然结果,那么,与这种不平等的分配毫无关系的科学和艺术就不可能被视为罪恶之源,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恰恰相反,科学和艺术所起的作用,非但不会必然导致我刚才所说的那两种祸害,而常常是不顾这两种祸害的存在、甚至是从它们的极端中产生出来,正是为战胜和消灭这两种祸害而产生的,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十分合理的吗?

  至于我,我不仅不攻击科学和艺术,而且还要不断地重复说:只有在科学和艺术得到充分发展的情况下,我们才能找到切实的救治之方,不仅治疗科学和艺术可能已经给我们带来的痛苦,而且也治疗我们所有其他痛苦。我不仅不灰心,而且几乎还要同爱尔维修一道大声疾呼:人有无恶习,这并不重要;只要他们受到启发开导,就足可以信仰我们的道德。

  反对意见——“科学和艺术削弱战斗的勇气。”

  答复——凯撒、卡西、布鲁图、西庇阿、汉尼拔以及象地米斯托克利、亚历山大、腓特列二世、拿破仑那样的人物,都是雄辩家、学者和勇士。在希腊,人们都同时锻炼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懦弱是私有财产的女儿,而不是科学和艺术的产物。当荷马创作《伊里亚特》史诗时,阿喀琉斯盾牌的雕刻匠们就是他的同时代人。可见,艺术当时在希腊已达到一定的完善程度;尽管如此,那里的人们仍然练习拳击和角斗:希腊人向来是勇敢无畏的军人。然而,罗马人正是凭借关于纪律的学识而征服了全世界,这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因此可以说,他们正是以学者的身份控制了各个民族的。同样,当暴君政体为把自卫队吸引到自己方面来,并取得它的保护而不得不削弱军事纪律的严格性时,当关于纪律的学识最后几乎被完全丢掉时,世界的战胜者便转而成为战败者,并作为愚昧无知的人,忍受北方各民族的压迫了。

  俄国人什么时候在欧洲成了可怕的人呢?是在彼得大帝强迫他们接受教化的时候。人们在拥有最优越的自然气候条件的印度看到了什么呢?看到的是懒惰的、在奴隶制度下受屈辱的各个民族,他们不热爱公益,缺乏高尚情操,既无纪律又无勇气,在世界上最富庶地区苟且偷生;他们(一亿以上的人口)的全部力量还经不住一小撮英国人的攻击。在中国、土耳其和波斯,在几乎整个东方,那些受愚昧无知所左右的民族的状况也是如此。

  某些军官希望士兵们成为自动机器。他们提出的理由是:在混战中,凡是不会估计危险情况的人,必然更加勇敢。如果说无知者有时去冒险,那是因为他察觉不到整个危险的程度;可是,反之,他也常常在没有危险的地方看到危险。难道不是可以用这样的话来回答那些军官吗?总而言之,无知者并不象有见识的人那样冷静和理智。何况,当教育和良好的社会制度充分培养了热爱公众的尊敬和热爱平等的高尚感情时,这种激情在战斗中什么不能创造出来啊!梯尔泰和鲁热·德·利尔的共和国赞歌,在希腊和法国曾培育了多少非凡的人才啊!古代的《美塞尼亚曲》或《马赛曲》曾对印度人或爱斯基摩人的士气产生很大影响,人们是否想到这一点了呢?利用兴趣、同情心和热情这三种动力,一句话,大力激励我们所有的正常欲念,总比费尽心思地去培养笨拙的奴隶军队的那种愚昧无知和消极服从要容易得多、高尚得多和有效得多。对于这一点,只要不是心术不正,有谁能不承认呢?

  一个民族即使在奴役状态中昏睡,只要他是个有知识的民族,任何时候都不要对它感到绝望:它的睡眠是狮子的睡眠;有朝一日苏醒过来,它会威风凛凛、令人生畏的。那时,谁企图拦截思想的巨流,谁就会倒霉!……啊!要清楚地知道(至于我们,是不会这样健忘的),正是由于过去几个世纪的脑力劳动,才发生了如此强大、如此热火朝天、如此威武雄壮的1793年的武装革命!这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建筑物;这座建筑物(不嫌重复地说)之所以倒塌,只是因为当时的改革家们还不十分善于以人的机体为其社会哲学的基础,只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十分坚决地把平等,真正而完全的平等的颠扑不破的教义写入并固定在自己共和国宪法的基础法规中!

  因此,请不要再向我们夸耀士兵的愚昧无知是什么军事美德吧:西庇阿和凯撒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士兵们的智慧过多。希腊和罗马的士兵从战场上归来就是公民,他们必定比我们当代的士兵更有学识;希腊和罗马的军队完全可与我们的军队相匹敌。

  由此可见,所谓科学和艺术会削弱人的意志、使人失去战斗勇气的这种反对意见,并不比其他反对意见更高明。诚然,科学和艺术的目的并不是不管怎样也要培养、颂扬好战的欲望,并使其长存下去;恰恰相反,科学和艺术的必然作用是逐步促进普遍持久的和平。但是在这一结果未达到以前,科学和艺术是绝不会放弃其作战的潜能的;我要说的是:艺术家和科学家愈希望取得这一结果,他们就愈是勇敢地支持正义事业,并按照这么一句明智的古谚行事:“如果你要和平,你就得准备战争。”(“Sivispacem,parabellum.”)

  可是,那些在各个时期把自己的论敌称作哲学家、百科全书派、共和党人等而不停地、有时极为残酷地迫害真正的艺术家和真正的科学家的人,那些不久前还在大肆宣扬愚昧无知的人,那些甚至今天还在乞灵于盲从的信条或书报检查员的剪刀的人,那些与平等为敌的伪善者,他们终于认识到蒙昧主义的学说会永远地遭到普遍谴责,现在突然改变策略,力求把自己过去的一切不公正行为都栽到自己论敌的头上。因此,他们引述别的时代的某些邪说——我们向来毫不犹豫地加以揭露的邪说——的文字,运用巴西尔和爱斯科巴尔等人所推崇的三段论法,便下结论说:公有制必然要同科学和艺术势不两立。①

  ①我不知道有哪一个现代共产主义者,至少有哪一个作家,不是无保留地接受科学和艺术的。可是有人却在报纸上和公诉状中指责《人道主义者》报想要废除艺术。我仔细地研究过关于这份报纸的诉讼案件:从预审、辩论、甚至从王家律师引证的事实中所得行的结论是:《人道主义者》报在其纲领中同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都持相反的见解。它把艺术归属于娱乐需要的范畴,因而将其置于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之后。

  那些在此问题上为反对我们的学说而提出的卑鄙而荒谬的胡言之所以在短时间内具有某种影响力,那是因为有一位共产主义作家缺乏周到的考虑,对于强加给《人道主义者》报的那些言论似乎当作真有其事而加以接受。——原注

  胡涂的诽谤者们!可是,你们却不能再继续否认这一点了:卢梭所不信任的,绝不是共产主义者(特别是现代共产主义者),而是你们,并且仅仅是你们。的确,你们对此能提出什么异议呢?你们这些封建制度和征服成果的卑劣的继承者,你们只能以战争来支持你们的关于民族优越性、独特民族性和民族主义的有害而骄横的原则,你们只能依靠愚昧无知和消极服从来维持你们军队的纪律,你们无论在战时,还是在和平时期,只有作为艺术的破坏者才可能取胜,甚至才能够活下来,而你们竟敢把我们视为野蛮人!……不,不是的,公有制绝不是反常的产物,它并非与艺术精华格格不入,也不是文学和科学的敌人。它不仅毫不需要摈弃、破坏科学和艺术,而且它还通过把科学和艺术的光辉和实际益处与它的高尚道德结合起来,总有一天会把现在还生活在文明法外的六亿野蛮人和未开化的人都吸引到文明方面来。公有制度正要通过完善人类的一切知识,用最后的大石永远封住战争和革命的深渊!!!

  假如科学和艺术的发展得到更为有力的、始终如一的和广泛的推动,假如把科学和艺术引向有助于改善社会秩序①,它们本来是可以得到快速的发展的;无疑,它们现在并没有发展得那样快。不过,我们还应当把多少重要成就归功于科学和艺术啊!物理学、化学、数学、解剖学和卫生学等学科过去和现在不是天天都在扩大自己的领域吗?是什么东西把谬误和盲信的宝座打得粉碎呢?是什么东西把思想从偏见和迷信的襁褓中解放出来呢?是科学和艺术。建筑、绘画、雕刻、音乐、天文、航海、印刷和机械工程学等方面的奇迹从何而来呢?来自于科学和艺术。在荷马、维吉尔、卢克莱修、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塔西佗、普鲁塔克、冯德涅尔、摩莱里等派人物的笔下,是什么东西把诗歌的美味甘露和哲学的香脂注进我们的心田呢?是什么东西向我们揭示了过去若干世纪的最隐藏的奥秘,从而为未来的胜利揭开序幕呢?难道不仍然是科学和艺术吗?科学和艺术这样出色地为我们的事业服务,怎么是我们会打算把它们废除呢?保守派们,请回答吧……!

  ①我并不是那种只把进步理解成摇摆、波动的人:这种想法是危险的。我认为,真正的进步,即未来的进步,是在人类知识的所有门类中同时出现而又持续不断的进步。只有共产主义思想才能在无可动摇的基础上导致和促成这样理解的进步。一切表明,人类看来终将走上这条道路。——原注

  因此,我们来赞赏自己学说的力量吧。我们的论敌向我们射来的所有毒箭,结果反射中了他们自己;他们越是攻击公有制度,就越是向公有制度表达引人注目的敬意;他们在这一点上与那些崇奉多神教的民族相似,即如圣徒所说,这些民族张开嘴本来是为了咒骂基督的,可是,却违反自己的意愿,说出了赞美基督的话。

  事实上,当我们认真地深思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对当前制度的大多数大政治家的孤高自傲和背信弃义的态度不是充满鄙视和怜悯的感情吗?的确,如果他们不能使自己的极豪华的宫殿和极华丽的纪念碑同周围发臭的或不体面的建筑物隔绝开来,那么,这些宫殿和纪念碑要失去多少价值啊!科学和艺术的冒牌的大力士们并未能清除罗浮宫和杜依勒利宫周围堆集的丑陋的茅舍、废墟和瓦砾,以及肮脏得令人作呕的板屋,这些东西阻塞着这两座宫殿,使行人深感碍眼,而且四十多年来这些人仍然使先贤词和马德莱娜教堂处在污泥和垃圾的包围之中。关于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承揽和动工的确很多,但是似乎什么都完不成。多么没有预见性,多么因循守旧,多么混乱和浪费啊!为什么要在半世纪内同时建造五十座建筑物,而不是开始只建筑一、两座,并在一年内予以完成呢?

  其次,你们的博物馆、你们的宫殿和你们的富丽堂皇的纪念碑,如果大多数公民由于判定为贫困和无知而被排除在外,那么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会有什么魅力呢?多少成为你们的骄傲和引起你们赞美的东西对于许多人产生的影响却并不美妙啊!比如说,如果人们在那些被你们千方百计地废除神圣爱餐①的教人虔诚的教堂内很少有崇敬和默念的感情,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人们在那座墨丘利②教堂(交易所)内,比在邦迪森林中还一百倍地不安全,在那里,诗的圣火又怎么能够照透我们的心灵呢!我们在滑铁卢狮子雕象、凯旋门、罗斯巴赫圆柱和旺多姆广场圆柱等艺术杰作和胜利象征面前低下一会儿头以示尊敬,都是枉然的!完全相反的印象会很快地占据我们的心灵。确实,那些可怜的胜利纪念品,在智者的眼里如果不是表明荒唐行径和野蛮行为,又表明什么呢?因为那些华美的碑文是艺术家蘸着人血雕刻而成的啊!那些傲慢的石碑和青铜像是用我们同胞的骨肉雕刻和浇铸出来的啊!!!

  ①早期的基督教徒们,不论他们对社会的贡献有多大差别,都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们把这种充满兄弟之情的进餐称为爱餐。——原注

  ②墨丘利是古罗马神话中的商业之神,是商人的保护神。

  啊!的确没有谁比我更敬重艺术的天才了;但是,我承认,单看你们的大理石雕像和死气沉沉的油画,并不足以使我感受到那种美妙的愉快和那种难以形容的热情,唯有火热的情感或自然界的多样性和感染力才能传递这种热情的。确实,当艺术缺乏生命力时,艺术会成为什么东西呢?……为什么我在迅速浏览了凡尔赛博物馆和罗浮宫画廊之后,突然停留在普森①、穆里略、弗罗奈塞、提戚安纳和拉斐尔的画前,并且停留了很久呢?……为什么呢?因为我在这些画里发现了生命和感情。这边,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这幅基督受难像在我看来充满了感情和爱!我在他的前额上看到了巨大革命的光轮!那边,我在一幅描绘一个失节妇女的朴素画面上,读到高尚而寓意深远的题词,我的心灵和思想受到多么大的触动啊!那题词是:

  ①尼古拉·普森(1594—1665年),法国卓越的写生画家。

  “让你们中间没有罪过的人向她扔第一块石头吧!”

  你们曾经到过杜伊勒利公园吗?你们在那里是否注意到那个威风凛凛、仿佛对王宫投以阴沉和威胁的目光的雕像呢?这块栩栩如生的大理石像是斯巴达克的肖像。他站在那里,两手交叉在胸前;他的右手愤怒地按在他的斗士剑上,左手托着自己宽阔的前额;他的神态表明是在进行着伟大而果敢的思考;他的整个面貌流露着憎恨和报复、期望解放和视死如归的表情!可以说他的嘴巴就要张开,以猛烈而凄厉的声音再次高喊:

  “奴隶的儿子们,如果你们想成为自由人,冲击的时刻来到了!”

  我曾多少次把目光集中在这个远古时代野蛮行为的伟大牺牲者的雕像上,不由自主地陷入庄严而悲痛的沉思之中——这是带感情的深思啊!

  但是,如果说我站在我们大师们的杰作面前深感激动,那么当我看到所有堆满了我们的博物馆并弄得它丑恶不堪的那一堆无声无息的木乃伊时,我却感到这些东西多么平淡无味啊!我也同样感到那些只善于以毫无思想内容的大量词句塞满自己的演说或自己的作品的信口开河的演说家和平庸的文人,是多么冷漠无情啊!

  总而言之,艺术的奇迹和艺术的美将把大自然点缀得更加壮丽,这就是在我们平等者那里将要看到的。然而,平等者所需要的、尤其所喜爱的,还是太阳、空气和光线、鲜花和草木、凉爽的丛林和川流不息的泉水,还有在肥沃草原的金黄色沙石上潺潺流过的清澈小溪,等等,等等。

  现代制度的辩护士们,那些挥霍无度的宴会和那些金壁辉煌的客厅同以上的一切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在宴会和客厅中难得握到友爱之手,心灵枯竭颓废,胸中抑闷,才华衰萎。你们花费那么多气力在自己的商品市场和最奢华的商店里陈列出来的那一切浮华之物和个人财富,算得了什么呢?①

  ①有些人谴责统一的建筑格式,说它为了整体的庄严而牺牲局部的多样化和优美。他们举例说,我们使行人看不到那些陈列着工业奇迹的富丽堂皇的商店。他们是完全错误的:可以说,作为公有制度特征的现象之一,就是能够到处都完全彻底地铲除一切恶习和弊端,同时能够最大限度地汇集一切优点。因此,在公有制度下,工业和艺术的奇迹非但不被埋没,不被盲目而无秩序地分散到各处,而且能够很容易秩序井然地和均匀地集中到同一点上。

  此外,通过废除贸易和取消个体所有制,我们平等者永远不必担忧盗窃和小偷,肯定会及时地、一劳永逸地拆除我们的小店主和有产者花费很大力气为自己筑起的那一切昏暗而粗糙的围墙,消灭那覆盖着我们的城墙、甚至我们最美丽的纪念碑的一切丑恶而不道德的脏东西。如果他们认为有必要把宫殿的某些正面改成玻璃墙壁或金属墙壁,那时有谁会来妨碍他们作局部的改动呢?——原注

  是的,我再说一遍,如果你们想要我们相信你们爱科学和热中于科学,相信你们的热忱和你们的艺术力量,那么,就请你们至少去消灭那些寒伧的茅屋和那些潮湿而阴冷的草舍吧,在这些茅屋和草舍中缺乏空气和阳光,被贫困和疲劳弄得疲惫不堪的村民们晚上回到那里时,还要同生活环境和恶劣天气进行斗争。请把城市工人们在里面做工、勉强度日和死亡的那些令人作呕的肮脏小屋不留痕迹地消灭吧!请你们把那些使肉体、精神和心灵同时败坏的肮脏的、满是泥泞的乡村,那些污秽腐败的城市,都变成漂亮而舒适的住宅区吧!如果这个任务是你们力不胜任的话,那就让共产主义去完成吧!共产主义将能充分满足、甚至超过人们所寄予的一切希望!!!

  我想我已经证明,公有制是一种最有利于科学和艺术的制度,是唯一真正有利的制度。我已经达到了本章的目的了。

  但是,我们上面看到,在宣传平等的学派中间,只有一位著名的人物曾经起来反对科学和艺术。卢梭憎恨科学和艺术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事物的原因究竟何在呢?让读者了解这些原因,我想是不无益处的。我会从中发现一些无法驳倒的论据来反驳我们的诽谤者,并反对我们的拥护者的某些谬见;对于支持我在本章和其他几章中已作的论证,这将是一个决定性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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