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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机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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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停一下看看动物的各种不同程度的驯化情形。毫无疑问,动物和人在生理构造上的这样完全相似的情形,一定会使人以为,我们在上面所谈到的那些差别便是造成动物和我们之间的一切区别的全部原因了:虽然事实上我们还得承认,我们这种薄弱的、限于最粗浅的表面观察的理解,还是看不到那些在原因和结果之间起着制约作用的联系的。这就是哲学家们永远认识不到的一种和谐。
在动物里面,有一些能学会说话和唱歌;它们懂得节拍和曲调,唱得和音乐家一样准确。而另外一些,例如猴子,其实还更聪明些,可是在这一点上却没有办法。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呢——如果不是因为语言器官有一种缺点的话?
但是这个缺点是不是在构造上严重到这样的程度,因此完全没有办法补救呢?总之,是不是绝对不可能使猴子学会一种语言呢?我不相信。
我要在动物里挑选大猩猩来教育,除非我们将来还可以发现一种和我们更相近的其他品种,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在某些目前还不为我们所知的地区里一定没有这样的品种存在。这种大猩猩和我们这样相像,因之博物学家把它称为野蛮人或森林人。我要按照阿芒①挑选他的学生的同样标准来挑选我的大猩猩,也就是说,我要求它既不太年轻,也不太年老,因为带到欧洲来的大猩猩一般都太老了。我要挑选一个面貌最聪明的,并且要尽可能在千万种细微动作上挑选一个表情最好的。最后,我觉得我自己不足以做它的老师,我要把它送到刚才在上面说到的那位最卓越的老师的学校里去,或者另一个同样卓越的老师也可以,如果有的话。
①JohannConadAmman(1669—1730),瑞士盲哑教育家。——译者
从阿芒自己的著作,以及从所有介绍阿芒的方法的人②的著作里,我们看到阿芒对于先天的聋子作出了怎样的奇迹,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在聋子的眼睛里找到了耳朵;从这些书里我们看到,怎样在极短的时期里他终于教会他们能听,能说,能读,能写。我承认,一个聋子如果不聋,他的眼睛可能没有那么明亮,那么机灵,因为一个肢体或者一种官能的残废,往往可以增强另一个肢体或另一种官能的力量;但是猴子既能看又能听;它懂得它所看见和所听到的;它是那样善于揣摩体会人对它作的手势,我决不相信在一切别的动作、别的操作上它会输给阿芒的学生。那么,为什么教育猴子就一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呢?为什么它不能够像聋子那样,经过细心的训练,终于学会发音所必要的动作呢?我不敢肯定,是否猴子的语言器官本身,无论我们作怎样的努力,也是不可能作任何有节奏的发音的。但是,由于猴子和人在生理构造上这样相近,由于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过任何一种动物在外表上、内部构造上都这样显著地和人相像,上面所说的这种绝对不可能,使我们实在感到太惊奇了。洛克先生的确是最不容易轻信的人,但是,他却很容易地相信了邓普尔爵士①“回忆录”里所讲的那只鹦鹉,这只鹦鹉别人问什么答什么,并且就像我们一样,学会作连续的谈话。我知道有人讥讽过②这位大形而上学家,可是如果有一个人向全世界宣布,说有一些生殖作用,用不着女人,也用不着卵子,就可以进行,你想他会找得到很多人捧他的场么?但是特朗勃莱③先生就发现了这样的生殖作用,不需要交配,而是仅仅依靠分割进行的。阿芒如果在他的实验还没有成功以前便向人宣传,说能够教育并且能够在这样短的时期内教育他那样的学生,那他还不同样要被人看成是一个疯子?然而他的成功却震动了整个世界,并且和“水螅的历史”的作者一样,已经光荣地一跃而进于不朽之列了。依我的意见,一个凭着他的技巧才能来创造奇迹的人,要远胜过一个凭着任意的偶然来创造奇迹的人。一个人找出了方法来改善万物之灵,以原来没有的完美性赋予万物之灵,他的功绩要远超出于那些闲着没事专门制造无聊的体系,或者虽然孜孜兀兀,却做些百无一用的研究的人。阿芒的功绩是完全不同的:他把一些人从似乎是万劫不复的本能状态里拯救了出来;他把思想、精神,总之把一颗心灵,把这个在另一种情形下他们永远不会有的东西赋予了他们。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力量!
②“心灵的自然史”等书的作者。
①SirWilliamTemple(1628—1699),英国外交家。——译者
②“心灵的自然史”的作者。
③AbrahamTrembley(1700—1784),瑞士博物学家。——译者
决不要限制自然的潜在力量,特别是和一种伟大的技术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潜在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开启了聋子的欧氏管的同一办法,难道就拔不掉猴子耳朵里的瓶塞子么?这些在其他许多动作上能够模仿得这样聪明逼真的动物,它在模仿主人的语言和发音时表露出那样天真的热情,为什么这种模仿的热情不能帮助它有朝一日自由使用它的语言器官呢?不但我不相信有人能提出任何真正肯定的经验,可以决定我这个计划是不可能的、荒谬的;而且猴子的内部构造与动作和我们如此相似,使我几乎毫不怀疑:如果我们能很好地训练这种动物,最后我们一定能教会它发音,并从而教会它一种语言。那时候我们就不能再说它是一个野人,也不能再说它是一个有缺陷的人了:那时候它就是一个完全的人,一个小小的城里人,和我们具有同样的物质或肉体,从而可以来进行思想和接受教育了。
凡是真正的哲学家都会同意,从动物到人并不是一个剧烈的转变。在发明词汇、知道说话以前,人是什么呢?只是一种自成一类的动物而已,他所具有的自然本能远不及其他动物多,因之那时候他并不以万兽之王自命,那时候他之别于猿猴和其他动物也就像今天猿猴之别于其他动物一样,可以说只在于面部更富于不同的表情而已。他是回复到了仅仅具有莱布尼兹主义者的那种直观知识,那时候他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是一些形相和颜色,对这些颜色完全不能作任何分辨;不管年老的和年少的一律都是各种不同年龄的婴孩,张着嘴呀呀地表示他的感觉和他的需求,就像一只狗感觉组织或感觉躺得无聊时要求吃食或是要求走动一下那样。
以后才有了词汇、语言、法律、科学、艺术等等;于是,借助于这些东西,我们的精神,像粗糙的钻石一样,才得到琢磨而光辉闪烁起来。我们训练一个人就像训练一个动物一样,一个人成为作家也和成为一个搬运夫是一样的。一位几何学家学会作最繁难的证明和演算,就像一只猴子学会脱下又戴上它的小帽子,学会如何爬到那只驯顺的狗的背上去一样。所有这一切都是依靠着一些符号进行的:每一种类学会它那一种类所能学会的符号;也就是这样,人们才学会了所谓符号知识,有些德国哲学家直到今天还是这样称呼它。
因此我们看到,没有比我们的教育的方法更简单的了!一切都归结为一些声音或单词,这些声音或单词从一个人的嘴里经过另一个人的耳朵传入后者的脑子,而脑子又经过眼睛接受到一些物体的形相,这些单词便是表示这些物体的任意规定的符号。
但是谁是第一个说话的?谁是人类的第一个教师?是谁首先发明了这些方法,来利用我们这种驯化的身体组织?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幸运的、人类最初的天才,他们的名字在时间的漫漫长夜里已经消失了。但是艺术是自然的产儿,自然本身应该在艺术之先早就存在了。
我们可以相信,那些身体构造最完美、自然对他穷尽了一切恩惠的人,当初也一定启发了别的人。这些人,譬如说吧,当他们听到一个新的音响,感受到一个新的感觉,惊慑地看到这个美丽的大自然里的种种美丽的事事物物的时候,其神情不可能不像伟大的封特纳尔第一个讲到的那个夏特尔地方的聋子四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教堂的钟声时一样。
由此,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设想,这些最早的人类也是和这个聋子或动物和哑巴(另一种动物)一样,试图利用他们的想像力所能及的那些动作,然后利用每一种动物所特有的那些自发的声音,亦即它们的惊恐、欢乐、愉快、欲求等等的自然流露,来表达他们的新的感觉呢?因为人从自然赋有更多的感觉,当然也是有更多的能力来表达这种感觉的。
这就是我所设想的:人类怎样通过了他的感觉,亦即他的本能,来获得精神,最后又通过了他的精神,来获得各种各样的知识。这也就是我尽我的能力所能设想的:人类运用了一些什么方法使自己的头脑装满了各种观念——自然之所以制造这个头脑,本来也就是为了接纳这些观念。人们是彼此互相帮助的;一些最微小的开端一点一点扩大起来,直到宇宙间一切事事物物都很容易地判别出来,就像判别一个小圈子一样。
正像提琴的一根弦或钢琴的一个键受到振动而发出一个声响一样,被声浪所打击的脑弦也被激动起来,发出或重新发出那些触动它们的话语。但是,正如脑子这个器官的构造是这样的,只要视觉结构健全的眼睛一接受到事物的形色,脑子便不能不呈现出事物的影像和相互间的区别,同样情形,只要脑子里一刻画出这些区别的符号,心灵也就必然检别出这些区别之间的种种关系了;如果没有符号的发现或语言的发明,心灵是不可能作出这种检别的。当远古的时候,宇宙间是几乎完全静默的,那时心灵之于一切事物,就像一个毫无比例观念的人面对一幅图画或一件雕塑品一样:他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也可以说,就像一个小孩子(因为那时心灵还处在它的孩提时期),手里拿着几根草茎或小木棍,一般地只是茫茫然表面地注视着这几个东西,不会去数它们,也不会加以判别。但是,如果我们在这一根小木棍上系上一面小旗或一个标志,可以把它叫做一根桅樯,再在另一根小木棍上同样也系上另一面小旗;同时如果我们又在第一面小旗上注上“一”这个符号,在第二面小旗上注上“二”这个符号或数字;这样,这个小孩子就会数它们了,并且这样一步一步就会学会全部算术了。只要有一个东西他看来在数字符号上和另一个东西是一样的,他就毫不迟疑地知道这是两个东西,知道一加一是二,二加二是四①……等等了。
①直到今天还存在着一些种族,因为没有更多的符号,所以数目只能数到二十。
各种形相之间的这种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表面的相似性,正是一切科学和我们一切知识的根本基础。很明显,在这些科学和知识里,凡是应用的符号不够简单、不够明了的,也就比别的科学和知识难于学习,因为需要有更广大的智力,才能统摄、组织我所说的这些科学在表达它们那一方面的真理时所应用的大量语词。而另一方面,应用数字或其他灵便符号的科学便很容易学会,并且无疑正是这种简易明了性造成了代数演算这门科学的优越地位,这是比代数演算的确实性甚至还要重要的。
把我们傲慢的学究们的脑瓜子鼓成一个气球似的这一切学问,因此不是别的,只是一大堆语词和形相。这些语词和形相在脑子里形成了无数痕迹,我们便是凭着这些痕迹辨别和回忆事事物物。我们的观念在脑子里一个一个地出现,就像一个园丁,一看见花木便记起它们各个阶段的生长情形一样。这些语词和这些语词所指示的形相,在脑子里是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我们想像一个东西的时候,很少会不联想起附着在这个东西上的名称或符号。
我总是用想像这个词,因为我认为一切都是想像,心灵的各个部分都可以正确地还原为唯一的想像作用,想像作用形成一切;因此判断、推理、记忆等等决不是心灵的一些绝对的部分,而是这种脑髓的幕上的种种真实的变化,映绘在眼睛里的事物反射在这个幕上,就像从一个幻灯里射出一样。
但是如果脑子这个器官的构造使它具有这样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功用,如果想像作用可以产生一切,如果一切都可以由它来解释,那么为什么要分割这个在我们人里面起着思想作用的感性原则呢?这对于那些主张精神单一性的人不是一个很明显的矛盾吗?因为一个东西既然我们把它分割了,除非陷于荒谬的自相矛盾,就不能再说它是不可分割的。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到,滥用语言,滥用精神性、非物质性等等大而无当的名词会产生出怎样的结果了,这些名词是随随便便安上去的,连那些有思想的人也并不明了是什么意义。
没有比证明一个像我这里所说的、建筑在每一个人的内在感觉和亲身经验上的体系更容易的事了。能不能说想像作用或脑的这一狂幻的部分(它的性质,和它究竟怎样活动一样,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天生微弱的,不足道的?那它就不会有那样的力量来比较它那些观念的类似或相似了;那它就除了面对面的、最直接影响它的东西之外,不可能再看到任何东西了,并且所采取的将是一种怎样可怜的方式!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只是想像作用在进行认识;是它在表象一切事物,以及表征这些事物的各种语词和形相;因此我们再说一次:想像作用就是心灵,因为它起着心灵的一切作用。由于想像作用的生动的笔触,理性的冰冷的骨骼得到了活跃的鲜红的血肉;由于它,各种科学滋生繁荣,艺术愈益美丽,泉石呜咽,林木低语,迥声互相呼应,大理石呼吸着生气,一切无生命的物体都得到了生命。也就是它,使一颗情爱的心除了温存之外,更增添上情欲动人的吸引力。它使情欲在学究和哲学家的书斋里滋生。最后,想像作用不单造成诗人和演说家,而且还造成学者。一些人愚蠢地把它说成一文不值,另一些人则徒然地把它和心灵的其他作用区别开来,这些人全都没有了解它,它不只是诗神和美术的伴侣,它不单描绘自然,它还能度量自然。它推理,判断,分析,比较,深入问题。它能不能这样善于体味呈现在眼前的景物的美丽,而不同时发觉它们之间的比例和关系呢?不能;正如它既体会到各种感官快乐,便不能不同时享受其中的全部完美或快感一样,同样情形,它也不可能对它机械地接受的东西有所反思,而不同时本身便是一个判断。
想像作用这个最软弱的机能,愈经使用,便愈益肥硕;它也就愈益壮大,粗茁,有力,广阔,善于思想。最好的机能也需要这样的经常使用。
机体组织健全是人的首要美德;所有的道德家们都不把我们从自然得来的品质视为可贵的品质,而认为只有经过不断的反思和努力得来的才能才是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作法是徒劳无益的,因为如果不是由于一种气质,使我们能够成为有学问、有道德、有能力的人,我请问你,我们的学问、道德、能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这种气质如果不是来自自然本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只是凭借自然,才有可贵的品质,我们之所以是我们这样,一切都是自然之赐。那么,为什么不像尊重那些由于后天获得的、也可以说是赊借来的品质而煊赫的人一样,同样地看重具有自然品质的人呢?不论什么美德,也不论它是从哪里产生的,都是值得珍重的,问题只在于善于节制和利用它。聪明、美貌、富贵、门第固然是幸运的产儿,但也和能力、学问、道德等等一样,各有它自己的价值。凡是得天独厚、享有最可贵的自然禀赋的人,应该怜惜那些不曾从自然得到这样的禀赋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自己感到自己的优越,却不是骄傲,而是欣赏。一个美貌的女人总是躭心自己丑,就像一个聪明人以为自己傻一样,都是很可笑的。过分的谦虚(的确是一种罕见的缺点),是对于自然的一种忘恩负义。相反地,一种诚挚的自负却正象征着一个美好伟大的心灵,大方坦率的、为这样的感情所陶铸的举止行动,便正是这样的心灵的流露。
如果说机体组织是一种美德,并且是首要的美德,是一切其他美德的泉源,那么教育便是其次的美德。如果没有构造得最好的脑子,这最好的机体组织也是白费的;正像一个体魄最健全的人,如果没有见过世面,终生只能是一个粗鄙的乡下佬。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一个完全敞开的子宫,可以接纳或孕育观念,单是有第一流的学校又有什么用呢?一个缺少一切官能的人,决不可能使他得到一个观念,这就像一个女人,如果自然对她不经心到忘了为她造一个阴户,是决不可能使她生育孩子的。正像我自己就亲眼看见过这样一个女人,既没有阴户,又没有阴道,也没有子宫,为了这个缘故,在结婚十年之后被判决离婚了。
但是如果脑子构造得很好,同时又受到很好的教育,那末它就是一块肥沃的并且很好地播了种的土地,将会百倍地把它所接纳到的又重新生产出来。或者,如果我们不用譬喻的话(虽然譬喻也常常是必要的,它可以更好地表达我们的感觉并且使真理增加风致),那就是说:想像作用当受到艺术和教育的提高,达到一种可贵的、美好的天赋高度的时候,能够准确地把握到它所容纳的那些观念之间的一切关系,能够毫不困难地统摄和掌握一批数量惊人的对象,而从这些对象里最后抽绎出一长串有次序的关系来,这些关系不是别的,而只是原先的那些关系经过排列比较而产生的一些新的关系;这些新的关系心灵觉得和它自己是完全一样的东西。这,照我说来,就是精神产生的过程。我说觉得,也和我在上面说到事物的相似时用表面的这一形容词一样:并不是说,我以为我们的官能总归是一些靠不住的东西,就像马尔布朗希神父硬要主张的那样,也不是说,我们那一双生来有点醉醺醺的眼睛看出来的事物并不是事物本来的样子,虽然显微镜每天都在向我们证明这一点;而是为了尽量避免和那些庇洛主义者①发生任何争吵,在这些庇洛主义者里面,贝尔②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①指怀疑论者。——译者
②PierreBayle(1647—1706),法国哲学家,曾以怀疑为手段向神学作斗争。——译者
我把封特纳尔先生个别地对某些真理所说的话再一般地说一遍,就是:为了迎合社会的口味,应该牺牲一切真理。我是生成这样的好脾气,要不是不得不骂起人来,就避免了一切争吵吧。笛卡尔主义者们将徒然拿着他们的天赋观念跑到这里来吵架,老实说我是不会付出洛克先生四分之一那样的气力来打击这样一些梦想的。真的,值得写一本大书来证明一条被人奉为公理已经三千年的道理吗?
根据我们上面提出来的、同时也被我们认为真实的原则,那末,一个人具有愈丰富的想像作用,也就应该被视为具有愈多的精神或才智;因为这些都是同义词。同时我们再说一遍:人们只是由于滥用名词,才自以为说了许多不同的东西,实际上他只是在说一些不同的词或不同的声音,并没有给这些词或声音任何真实的观念或区别。
因此,最美好、最宽广或最有力的想像作用,不单对于艺术最适合、最需要,并且也对于科学最适合、最需要。我不敢断定,是不是在亚里士多德或笛卡尔们的行业里出类拔萃,一定要比在欧里庇德或索福克里们的行业里需要更多的聪明才智;同样,我很怀疑,是不是自然造出一个牛顿,一定要比造出一个高尔奈依化费了更多的气力。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造成他们各别的成就和他们不朽的荣誉的,只是那个不同地应用的唯一的想像作用。
如果有人认为有一种人具有丰富的想像作用,但却只有很可怜的判断能力,这种情形就是说:想像作用太自由放纵了,总是在自己的各种感觉这面镜子里照自己,而没有充分养成一种习惯来集中注意观察这些感觉本身;也就是说,过多地注意事物的形迹或形相,而忽视了它们的实际和它们的相似。
的确,想像作用是非常灵活的,如果注意力这一科学的关键或科学之母不参与进来的话,想像作用除了匆匆地流览和涉猎一下事物,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你看枝头上那只鸟,好像随时要飞起来;想像作用也是这样,不断受血液和精神①的冲激,一丝波动便刻画下一个痕迹,第二个波动立刻又把它抹去;心灵在后面追赶,往往疲于奔命,眼看着只能埋怨自己有些东西来不及捕捉,来不及把握。想像作用这个真正的时间映象,就是这样不息地生灭的。
①指“动物精神”,这是当时人想像出来的一种物质性的东西。——译者
我们的观念是这样混乱,一个接着一个飞速地出现;它们互相驱逐,就像后浪推着前浪,因此,想像作用一定要施展(不妨这样说)它的一部分肌肉,在一个转瞬即逝的对象上站住一个时候,就像在脑子的弦上练习平衡一样,不立刻便跌到另一个还没有时间想到的对象上去;如果它不能这样,它是永远不会有资格被称为判断力的。它可以把它所感到的东西生动活泼地表达出来,它会造成演说家,音乐家,画家,诗人,但是决不会造成哲学家。相反地,如果从孩提时起,便使想像作用养成一种习惯,善于约束自己,不要跟着自己那种只会造成光辉的热情家的一时兴会任意冲动,而要善于捕捉、把握它的各种观念,善于从各个方面去观察这些观念,以便见到一件事物的全体——这样,这个善于判断的想像作用便会借助于推理而统摄最大范围的事物。而它的那种灵活的特性——这本是儿童的祥兆,问题只在于如何经过学习和锻炼而加以节制——便不再是别的,而将是一种洞彻的理解,没有它我们是很难在科学上作出一点成就的。
就是在这样一些简单的基础上,建造起了整个逻辑的大厦。自然为全人类建立了这些基础,但是有些人利用了它,有些人却糟蹋了它。
尽管人对于动物有这一切优越之处,但是把人和动物列入一类对人还是一种荣誉。在未到一定年龄以前,人实在比动物更是一个动物,因为他生而具有的本能还不及动物。
有哪一种动物会饿死在乳汁流成的河里呢?只有人,正像近人根据阿诺勃①的理论而讲到的那个老婴儿一样,他既不知道什么食物是他可以吃的,也不认识水可以把他淹死,火可以把他烧成灰烬,试把烛火第一次放到婴儿眼前,他会机械地把手指伸到火里去,似乎想知道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新鲜现象;只有等他吃了亏他才认识到这个危险,而第二次就再也不肯上当了。
①Arnobius,三世纪末叶的基督教神学家。——译者
你再把他和一只动物一起放在山崖边上;只有他才会跌下山谷去!在那只动物由于会游泳而脱险的地方,他却溺死了。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传种活动里有极大的快乐等待着他;已经是成人的时候,还不大懂得怎样去玩那种游戏,但是自然却很快就把动物们教会了。他躲躲闪闪地,似乎享受一点快乐和生就可以享乐是一件可耻的事,但是动物们却正以猥亵而感觉自豪。没有教育,它们也就没有种种偏见。但是我们再看一看这只狗和这个孩子,一同迷失在大路上,那孩子哭哭啼啼,不知道向哪个菩萨求救好;而狗呢,凭着它的嗅觉,比那一位凭着他的理性有用多了,很快就找到了它的主人。
因此,自然造出我们来,原是为了使我们在动物之下;或者至少是为了这样才更显示出教育的奇迹,只有教育才把我们从动物的水平拉上来,终于使我们高出动物之上。但是我们能不能把这分荣誉给予聋子、先天盲人、白痴、疯子、野蛮人或在森林里和野兽一起长大的人,给予那些由于抑郁成性而丧失想像能力的人,总而言之,给予这一切只表现最低本能的人形兽类呢?不能,所有这些有躯体而没有精神的人,是没有资格在野兽之外自成一类的。
我们并不打算掩饰人们能够提出来的反对意见,他们不赞成我们的想法,认为人和动物是有先天的区别的。人们说,在人里面有一种自然的法则,一种善恶的良知,它是动物的心里所没有的。
但是这种相反的主张,或者不如说这种意见,有没有经验的根据呢?没有这种根据,一个哲学家是可以完全不理睬的。我们有没有任何经验使我们不得不相信,只有人才受到某一种灵明的照耀,这种灵明是其他一切动物所没有的?如果这样的经验根本不存在,我们就没有根据可以知道动物或者甚至别人心里的情况,正像另一方面我们没有法子不感受我们自己的内在感觉一样。我们知道我们在思想,并且知道我们在悔恨:因为一种内在的感觉逼使我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要判断别人是不是也悔恨,我们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就是不够的了。就是因为这个,在判断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凭着他的说话,或是凭着我们自己在经历同样思想或同样痛苦的时候在我们自己身上所观察到的那些举动和外部表情。
但是要断定根本不说话的动物是不是具有这种自然的法则,那就必须凭着我刚才所说的外部表情,假如有这些表情存在的话。事实似乎证明这些表情是存在的。一只狗,如果在主人的逗弄下咬了主人,会表现出很悔恨的样子;我们看它垂头丧气,不敢见人;一种畏葸退缩的神情似乎表示自己做错了。历史又告诉我们一只狮子的著名例子,有一次在它盛怒之下把一个人放到它面前去,它认出这是它的恩人,不肯撕食他。但愿我们人类也能经常表现这样的感恩,也这样懂得尊重人道!那时候,我们就再不用害怕那些忘恩负义之徒,也不用害怕那些蹂躏人类、真正贼害自然法则的战争了。
但是一种动物,既然从自然得到了一种如此成熟、如此聪明的本能,在它的活动能力所达到和所允许的范围内能够判断、联系、推动和思考;一种动物,受到恩惠会来亲近,受到虐待会避开去找一个较好的主人;一种动物,既然具有和我们的机体相似的机体组织,能作同样的活动,有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快乐,只是因为想像能力的大小和神经纤维的精粗不同而在敏锐程度上有所不同:这样的一种动物岂不明白地表示它是知道自己的过错和我们的过错,懂得善恶,总之,是能够对它自己的行为有所意识的吗?它的心灵既然和我们的心灵一样,感受同样的快乐,同样的苦痛,同样的烦恼,当它看到它的同类被杀戮,或者当它自己残忍地杀戮了自己的同类之后,能漠然地丝毫不感觉厌恶和难受么?懂得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懂得这里所说的那种宝贵的天赋决不是动物们所没有的了,因为既然有很多明显的表情说明动物不单是有心智的,并且也是有悔恨的感情的,那末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设想:这些动物,这些几乎和我们一样十全十美的机器,也和我们一样是造出来为了思维和感觉自然的呢?
希望大家不要向我提出反对说,动物大多数是些凶恶的猛兽,对于自己所作的恶是漠然无动于衷的;因为难道是所有的人都能很好地分辨善恶?我们人类也有凶恶的品性,情形和在兽类里是一样的。有些人养成了违犯自然法则的野蛮的习惯,就不像初犯的、还没有被习惯的力量弄成残酷无情的人那样感到痛苦。动物和人也一样,动物和人都可以因为气质不同而凶恶的程度不同,并且会因为四周同类的影响而发生变化,增加或减少凶恶的程度。但是一个和善的、驯良的动物,如果和其他同样和善、驯良的动物生活在一起,并且吃的东西也很清淡,就会极端厌恶屠杀和血食;如果吃了血食它会从内心感到羞惭;所不同的也许只是一点,就是在它们是一切首先服从需要、快乐和生活上的安适,并且在这方面它们的满足和享受也比我们大得多,因此它们的悔恨和羞恶感看来就应该不像我们的那样敏锐、显著;这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和需要和它们不同。习惯也和快感一样,会麻痹甚至窒息羞恶感。
但是我愿意暂时假定我弄错了;几乎所有的人在这个问题上都犯了错误而惟独我一个人是对的,这似乎说不通吧;好,我同意大家的意见——认为动物,即使最出色的动物,也是不懂得道德上的是非和善恶的,认为动物对于别人对它的关心照顾是丝毫没有记忆的,认为动物对于自身的道德是没有丝毫感觉的,例如我方才讲到的那个大家都讲过的狮子,就一点不记得它在一种比一切狮子、老虎和熊还更不人道的场合里,曾经不愿意吃掉一个在它暴怒时送到它面前来的人;而我们的同胞们互相攻打,瑞士人打瑞士人,兄弟们打兄弟们,彼此认识,互相捕捉,互相杀戮,却一点也没有羞耻悔恨的感觉,因为有个什么王公在给钱叫他们屠杀;总而言之,我假定这个自然的法则是动物们所不曾赋有的——可是这又会得出什么结论呢?人并不是用什么更贵重的料子捏出来的;自然只用了一种同样的面粉团子,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变化了这面粉团子的酵料而已。因此,如果说动物能够违犯我所说的那种内在感觉而没有悔恨,或者说动物根本没有这种内在的感觉,那就必须说,人的情形也和它一样;什么自然的法则和关于自然的法则所发表的一切高论,都一起完蛋吧!整个动物界将一律都没有那自然的法则。但是反过来,如果我们人类少不得要承认,只要健康允许、神志清明的时候,我们总分辨得出正直、人道、道德的人和既不人道、又不道德、又不诚实的人;如果我们人类少不得要承认,分辨道德和丑恶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单凭着喜爱和厌恶就行了,这是前两者的自然的效果;那末,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用同一的材料所做成的、也许只是缺少进一步发酵便可以在一切方面和人类相等的动物,也就一定享有为整个动物界所共有的那种特质,也就决没有一种心灵、一种知觉的实体是没有悔恨羞恶之感的了。下面很多理由更可以加强这个论断。
自然的法则不可磨灭。它的影响这样有力地铭刻在一切动物身上,我完全相信:即使是最凶恶、最残暴的野兽,也会有某些内心痛苦的时刻。我想如果香宾省夏隆地方的那个野蛮女子果真吃掉了她的妹妹,她是会终生为她的罪行受苦的。我相信,一切作过孽、犯过罪的人,情形都是一样,不管他是不由自主地犯罪,还是由于气质使然。例如,奥尔良地方的加斯东就是不由自主地偷窃;有一个女人在怀孕时候也犯这同一的罪行,并且她的孩子也都遗传了这种习性;又有一个女人在怀孕时候吃掉了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女人扼死了她的孩子,把尸体腌起来,每天吃一点,像吃腌肉一样;又有一个吃人强盗的女儿,到十二岁也就吃人肉,虽然她在一岁上就死掉父母,以后一直由正派人抚养长大。此外,更不用说很多别的例子了,这样的例子充满了我们观察家们的记载,它们证明有千万种遗传性的美德和罪恶,从父母传给儿女,就像乳母的习性传给乳儿一样。因此我说,并且我也这样认为,这些不幸的人在当时大半不会感觉到自己行为的乖谬。譬如神经性饥饿症或犬饥病就能使人完全丧失情感:这是一种逼迫我们去满足的胃脏变态。但是等到她们——上面所说的那些女人苏醒过来,像醉后醒来一样,回忆起在自己最亲爱的人身上干下了怎样一场屠杀,这些女人会感到多么大的悔痛!对于一种不由自主的、无法抵抗的、并且毫不意识的罪过,这是多么残酷的责罚!然而这却是法官们所一点不了解的。我上面所说的那些女人,有一个就被判处轮刑,并且用火烧了。另一个则被活埋。我懂得这都是为了社会的利益。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希望只让第一流的医生去做法官。只有他们才懂得哪些人真正有罪,哪些人只是无辜犯法。如果理性被一种败坏了的或在暴怒中的官能所奴役着,它怎能再去控制这个官能呢?
但是如果犯罪本身便荷负着程度不同的对犯罪的严峻的惩罚,如果最长久、最野蛮的习惯并不能完全免除一个最无人性的人内心的悔恨,如果只要一回忆到自己的行为便能使他感到内心撕裂的痛苦,那么为什么还要用地狱、用鬼怪、用火海等等比巴斯加尔的幻觉①更加无稽的东西来恫吓弱者们的想像呢?为什么还需要借助那些神话,像有一个教皇自己招认的那样,来折磨那些原是被他们陷害的可怜的罪人呢?难道他们觉得这些人受自己的良心那个第一刽子手的惩罚还不够么?我并不是要想说,所有罪犯的惩罚都不公道;我只是说有些罪犯,他们的意志被损坏了,他们的意识被窒灭了,当他们苏醒的时候,他们自己的悔恨已经把他们惩罚得够了。我甚至敢说,依我看来,对于这些受命定的必然性牵累的罪人,自然甚至应当豁免他们的这种悔恨。
①无论和朋友在一起,或是吃饭的时候,他总要在左边挡上几把椅子,或者有一个人靠着他,好使他看不见一个可怕的深渊;明知道这个深渊是幻觉,可是他还是害怕会跌进去。想像作用或脑叶里的一种特殊的血液循环所引起的是多么可怕的结果!一方面是伟大的人物,另一方面是半疯子。疯狂和智慧在脑子里各有自己的地域或脑叶,中间隔着一道镰刀形的沟。是哪一半脑叶使他这样地热中地倾心于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的那些先生们的呢?上面这些是我从拉·梅特里先生所著“晕眩论”一书的选本中读到的。
那些罪人、恶棍、忘恩负义之徒,以及对自然毫无感觉的人,恶毒的、人所共弃的暴君,徒然在他们的野蛮行为里寻觅一种残酷的快乐,他们也会有一些安静和反省的时刻;那时候复仇的良心便起来了,站起来控诉,逼迫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手撕毁自己。折磨别人的人,必定也为自己所折磨;他们的痛苦正可以用来衡量他们给予了别人多少痛苦。
而另一方面,行善、知恩、感恩可以得到这样多的快乐;实践美德、善良、人道、慈善、仁爱、宽宏大度(单单这一点便包括了全部道德)可以得到这样多的满足,因此我认为,如果谁不幸没有生而具有道德,便已经是足够受惩罚的了。
我们并不是生就做学者的,而且说不定正是对我们器官机能的一种滥用,才使我们变成了学者;而对这一点国家是应该负责的,国家豢养了一批四体不勤的人,而虚荣又美其名为哲学家。自然创造我们全体动物,目的是为了要我们快乐;是的,全体动物,从地上爬的虫子起,直到飞翔在太空的老鹰。正是这样,所以自然给予全体动物以一份适当的自然的法则,一份按照每一个动物的身体组织在正常情形下所能承担的精粗不等的自然的法则。
现在我们怎样来给这个自然的法则下定义呢?我们说,这是一种感觉,它告诉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甚至,在这个一般的概念之上我还敢添加一句:这种感觉不是别的,只是一种害怕或恐惧,但却是一种对于整个的种属和个体都很有益的害怕或恐惧。因为如果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财产、名誉和生命,我们也许就不那么尊重别人的钱包和生命了;正像那些基督教的伊克雄们①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地狱,也就许不那么热爱上帝,也不肯遵守那么一大套幻想的道德教条了。
①Ixion,希腊神话中的拉比特国王。——译者
因此,大家可以看到,所谓自然的法则只是一种内在的感觉,它和其他一切内在感觉一样(其中也包括思想),仍然只是一种属于想像作用的作用。因此自然的法则显然是既不需要教育,也不需要启示,也不需要什么立法者的,除非我们和神学家一样可笑,把自然的法则和社会的法律混为一谈了。
宗教热狂的武器可以摧残坚持这些真理的个人,但是它不能毁灭这些真理本身。
这并不是说我怀疑有一个最高实体的存在;相反地,我倒是觉得它的存在有很大的或然性。但是,既然它的存在并不比任何别的存在更能证明一种崇拜的必要,那末它的存在就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真理而已,在实际上是毫无用处的。因此,根据无数的经验,我们既可以说宗教不一定就是什么规矩老实,同样的理由也可以完全使我们相信,无神论不一定就不规矩、不老实。
何况,谁能够说人存在的理由不正就在它的自身里面呢?说不定人正就是这样地偶然被抛掷在地面上的一点,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来的,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只是知道:他应该活着和死去,就像这些朝生暮死的菌子或这些爬满在沟边、长满在墙上的花草一样。
不要在无限里徬徨吧,我们生就不能对无限有丝毫的认识;对于我们,绝没有可能一直追溯事事物物的根源。况且,不管物质是永恒的,还是创造出来的,上帝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我们都可以同样地过安静的生活。为了一个不可能认识的东西,为了一个即使认识了也不能使我们更幸福的东西而这样自寻苦恼,这是多么愚蠢的事!
但是有人说,你去念一念费纳隆①、纽房底②、阿巴地③、窦汉④、拉依⑤等人的著作吧。好极了!可是这些东西会告诉我一些什么?它们又告诉过我一些什么?这不过是一些虔信的作家们的千篇一律的滥调,只是一个比一个加上更多的浮辞而已,这些人与其说能损害无神论的基础不如说更加巩固了它。从自然景象中引用的证明的数量,并不能增加这些证明的力量。仅仅一只手指、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的构造、马尔丕基⑥的仅仅一个观察便证明了一切,而且无疑地比笛卡尔和马尔布朗希神父的证明更加有力,此外的任何一切就丝毫不能证明什么。因此自然神论者,甚至基督徒们,只需要指出下面一点就足够了,就是:在整个动物界,无数不同的器官实现着各种相同的目的,而且这些不同的器官都是严格地按照几何学构造起来的。因为,要想打倒无神论者,还有比这更有力的武器么?真的,如果我的理性没有欺骗我的话,人类和整个宇宙的构造似乎都贯穿着这种目的上的一致性。在眼睛里面,太阳、空气、水、物质的组织、形状,这一切构造得就像在一面镜子里一样,这面镜子按照着同样以视觉为目的的无数变化不同的物体所共同需要的规律,把反映在它里面的对象忠实地呈现给想像作用。同样,我们到处看到不同的耳朵,但是人、兽类、鸟类、鱼类的不同构造却没有产生出不同的用途。所有这些耳朵都是按照数学这样精密地构造出来的,它们一律都为了一个同一的目的,就是听。于是,自然神论者就问了:这样说来,所谓偶然岂不该是一个很大的几何学家才行么,如果它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变化那些据说是由它创造的作品,而这样大的庞杂性却并不能妨碍它达成同一的目的?自然神论者还对这样一些包含在动物里面的、显然供将来应用的部分提出非难,例如毛虫里包含的蝴蝶,精虫里包含的人,水螅的每个部分里包含的整个水螅,卵子孔隙里包含的瓣膜,胚胎里包含的肺,臼床里包含的牙齿,液体里包含的骨骼,这骨骼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从液体里分离出来而渐渐硬化的。主张自然神论的人既然不肯放弃任何机会来宣传他们的系统,他们不断地堆积证明,因此就想利用一切,甚至利用到某些情形下的精神的弱点。他们说:请看那些斯宾诺莎,那些伐尼尼①,那些德巴罗②,那些波安登③——这些与其说侮蔑不如说荣耀了自然神论的使徒们!这些人健康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不信上帝的时候;事实上,他们说,只要情欲一开始随着身体衰退,就很少有人不背叛无神论了,身体是情欲的工具。
①Fénelon(1651—1715),著名的法国作家。——译者
②Nieuwentyt(1654—1718),荷兰数学家。——译者
③Abadie(1654—1725),法国新教神学家。——译者
④Derham(1657—1735),英国神学家。——译者
⑤Rais(1614—1679),法国红衣主教。——译者
⑥Malpighi(1628—1694),意大利解剖学家兼生理学家和医生。——译者
①LucilioVanini(1585—1619),意大利的自由思想家,被宗教法庭判处火刑。——译者
②JacquesValléeDesbarreaux(1602—1673),法国自由思想家。——译者
③NicolasBoindin(1676—1751),法国自由思想家,曾为法国科学院排挤。——译者
这无疑就是人们所能说出的、最有利于上帝存在的全部理由了,虽然最后的一个论据是很无聊的,因为这些都是信仰上的暂时的转变,精神只要一苏醒,或者说,只要从身体的力量里一恢复它的力量,它几乎总是立刻恢复旧有的见解,并且按照这个见解行动的。这,至少和狄德罗医生的“哲学思想录”比起来,所说的要多得多了,那是一部说服不了一个无神论者的杰作。试问你能用什么话回答一个人,他说:“我们并没有了解自然;一些隐藏在自然里的力量很可能造成了现有的一切。请看特朗勃莱的水螅!不正是在它自身里面包含一种繁殖的力量吗?因此,为什么不能设想,有一些物理的原因,由于这些原因一切被造成,而这个宇宙的全部环节则都系属和归结到这些原因之上,因此,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能不发生的。这样的一些原因由于我们对它的绝对的、不可克服的无知,遂使我们假设了一个上帝,而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个上帝甚至不是一个理性的实体。因此,消灭偶然,并不等于证明有一个最高的实体,因为此外还可以有另一种东西,它既不是偶然,也不是上帝,我愿称之为自然;从对于这个自然的研究里,不能不产生出不信上帝的人,一切细心观察自然的人在思想方面都证实了这一点。”
因此,任凭是全宇宙的重量,也动摇不了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更不必说粉碎他了;所有这些重复了千万遍的创世主的征象,这些超出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思想方式很远的征象,尽管人们怎样详加论证,除了反庇洛主义者,或者那些充分信任自己的理性,认为只要根据某些现象就可以下判断的人之外,是没有人把它当作明确的真理的;而对于这些现象,大家都知道,无神论者却可以提出许多别的也许同样有力而完全相反的例子来反证。因为如果我们再倾听一下博物学家们,他们会告诉我们:同样的一些原因,在一个化学家手里,经过各种偶然的配合,造成了第一面镜子,而在自然的手里,便造成了一泓清水,纯朴的牧羊女子也可以把它当作镜子用;维持世界的那种运动,也能创造世界;每一个物体都处在自然给它指定的位置上;空气包围地球的道理,也就是地球内部产生铁和金属的道理;太阳之为自然的产物,也和电是自然的产物一样;太阳并不是专门温暖大地和地上的生物,有时候也灼伤它们,就像雨水不只是助长五谷,常常也损坏五谷一样;镜子和水,也和一切具有同样性质的光滑物体一样,并不是专门给人照的;眼睛实际上是一种镜子,在这种镜子里,心灵可以观看物体所呈现的对象的影子:但是并不能证明眼睛真正是专为心灵观看的,也不能证明眼睛是专为放在眼眶里的,总之,很可能卢克莱修①、医生拉密②以及一切古代和近代的伊壁鸠鲁主义者们是正确的,因为他们主张:眼睛之所以能看,是由于它有这样的组织和生长在这样的位置上,只要一旦确定了自然在物体的发生和发展中所遵循的那些运动的规律,眼睛这一奇妙的器官就不可能有别样的组织,也不可能生长在别的位置上了。
①Lucrèce(公元前95—51),伟大的古罗马唯物论者。——译者
②GuillaumeLamy,十七世纪后半期人,巴黎大学医学院教授,主张世界起源于偶然。——译者
这就是赞成和反对两方面的理由,也就是使哲学家们永远分成两派的那些主要论点的概述。我呢,我哪一边都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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