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树—世界文化简史》

拉尔夫·林顿著 

 

1.洪荒时代

 

 


  本书的主要目的是记录人类学家所谓文化的源头和发展过程。文化指的是任何社会中的人从长辈中学到又传给下一辈的众多的行为。然而,在我们一头扎入文化之前,值得在此约略谈谈产生奇异文化行为的这一动物的起源和品质。这种介绍更为必要,因为时至今日,和任何时候一样,在科学家的知识和普通人的信仰之间,仍然存在着一条鸿沟。人类学家和反进化论者之间的搏斗,就反进化论者这一面来说,主要是与假想对手的拳斗,这场搏斗早就以人类学家的胜利而告终了。除了一些地理或智能的死胡同之外,今日已无人怀疑:我们是某种动物的后裔。如今的问题是:我们的祖先是什么动物,人类进化的轨迹又是什么。我们可以立即排除一个普遍的误解。现已肯定,人不是现存任何一种类人猿的后裔。这些猿类不是我们的祖先,而是我们的亲属。它们的血统至少在一百万年前就与人类的血统分道扬镳了。

  在重构人类祖先的尝试中,我们只能依赖数量不多的化石作为物证。这些化石是由我们了解的进化过程提供的,是由我们对灵长目普遍的进化模式相当清楚的认识提供的。如果我们握有更多的早期人类化石和半人半猿化石,那当然不错,但是要有大量的化石来源是不大可能的。事实上,直到晚近一些时代,直到人学会了通过栽培和饲养解决自己的食物之后,人仍然是比较稀缺的物种。我们半人半猿的祖先更为稀少,因为它们探索环境的装备不及最早的真人。即使在有利的地域,每50平方英里才能维持一位个体的生命,也是保守的估计。况且,化石的形成需要特殊的条件。荒原中的一具死尸在自然界的秩序中只不过成为秃鹰、豺类和所有食腐肉动物的一件食物而已。

  尽管存在上述困难,仍然找到了相当数量的人类化石和亚人化石。这些化石仅仅是进化轨迹上的分散的点子。把它们连成一线来看,我们就可以从自己开始将这一进化轨迹延伸到遥远的往昔。从我们现已了解的一切来看,我们最遥远的祖先似乎是猴类。为此而烦恼的人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们家族血统的老祖宗至少是在文化树的较高树枝上接受教育的。

  这种小动物开始采用一种新的游动方法之后,向人进化的第一步随之来临。它们不再在树枝上跳跃前进,而是从一根树杈荡到另一根树杈,颇象运动员借助吊环表演空中飞人。这使它们的身体结构发生重大变化,从而为后来人体演进的更为典型的特征打下了基础。在树上飘荡运动中,身体靠上肢悬垂,因而形成与四足行走动物截然不同的一种姿势。

  结果产生了一连串身体结构的适应化变化。躯干变短变紧缩,以便能荡得更远,就象拴在绳子末端的重物。骨盆接过了支撑内脏的任务,过去内脏是靠吊带似的腹部肌肉支撑的。骨盆加深,更加接近碗钵形。肩关节过去只有一定程度的旋转活动度,正如现代猴类一样,它们的自由度逐渐加大,直至发展成现代人这样的关节,使人今天能完成棒球手投球的那种动作。这是一步极其重要的发展,因为姑且不说别的发展,它已经使人的攻击能力得以延伸,它借助的手段是投掷的石块和矛枪,是挥舞的棍棒。最后的一点结果是,那些在跳跃和荡树枝中不能判断矩离、不能牢牢抓住树枝的个体常常被淘汰掉,这就导致立体视觉模式的稳步发展和神经肌肉协调模式的稳步发展。换言之,使现代人成其为今日这样体格的动物的大多数结构特征,发端于猴类用上肢在树间跳荡前进的适应过程之中。

  在树间跳荡时期中的某个时候,人类和类人猿的血系分道扬镳了。类人猿的祖先继续沿袭树间运动的路线,我们的祖先却开始了陆居生活。我们无法判断他们为何要下地生活。不过我们确实知道,在第3纪中新世人猿分手时,世界许多地区普遍发生了气候变异。可能与其说是我们的祖先离开了森林,毋宁说是森林撇下了他们。然而,有一点可以确信:我们的祖先下地时,他们的手臂和眼睛已经颇能适应在树间的跳荡生活,但是他们的驱干尚未完全适应这种生活,所以他们不能很顺当地开始地上的生活。连最早的半人半猿化石都表现出充分发达的现代人式的腿足。然而,诸如尼安德特人这样原始人的上肢却比现代人的手臂略短一些。

  从体格的观点来看,人仅仅是一种大型的地球灵长目动物。实际上,在身体结构的专门化方面,他的进化不及其它亲缘动物类人猿。他区别于其它灵长目动物,甚至区別于其它哺乳纲动物的地方,在于他了不起的学习能力和思维能力,以及他与旁人交流知识和思想的能力。在这类问题上,正如在他的身体结构上一样,可以看出他是某些泛化的进化趋势的产物。然而,这儿的纪录甚至更不完全。使人和最近的亲缘动物区别开来的断面非常之大的,其间的差别不是简单的量的差别,而是质的差别。

  在评估人的独特能力时,今天的大多数人大概会把智能放在首位。这是我们当前的文化价值观念的直接反映。当前的文化价值强调人的推理能力,这一点显示在智商测验之中。实际上,人的两种最重要的品格,也许是至高无比的学习能力和语言能力。能够靠推理而不是靠尝试错误解决问题,固然是了不起的;然而我们往往忘记,思维的结果不一定比思维开始的前提更加可靠有效。推理的前提一定得经过学习才能到手,而且往往是从旁人学来的。学习的能力决不仅限于人。学习能力在我们这个物种身上的高度发达,是一个可以确认的进化趋势的终极结果。一切生命形态都以本能行为或后天学习的行为对环境作出反应。

  在较低的进化层次上,多半的行为是由本能控制的,虽然即使蚯蚓和蟑螂这样的动物也可以在后天学到一点东西。随着动物神经系统复杂程度的增加,动物行为从以本能行为占主导地位向以学习为主导的转移稳步渐进。到了进化阶梯中的灵长目阶段,本能行为实际上已经消失。到了人类这个阶段,未经学习的自动反应,似乎只局限于自主神经系统控制的反应,因为人是越来越复杂的神经组织的进化趋向的终极产物。自主神经系统控制的反应包括消化过程、眼睛适应光强度的调节过程以及与此类似的非随意反应过程。一个物种具有的本能越少,它可以发展的行为范围就越宽广。这一事实,加上人独特的、巨大的学习能力,产生了人丰富多样的后天学会的行为,这种行为是其它物种无法匹敌的。

  由于现代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我们对学习过程有了相当好的了解。遗憾的是,我们对思维过程的认识要少得多。思维过程似乎再现着业已学会的反应重新组合,以对付陌生情景的过程。尝试和错误的过程也可以达到同一目的,然后,这一过程要缓慢得多、弄拙得多。思维能力的萌芽在除人之外的许多哺乳动物身上可以看到。但是在这方面,分隔最愚笨的一个人和最聪明的一个类人猿的鸿沟,同样是巨大的。类人猿的推理能力至多能达到三四岁小儿的推理水平。

  语言的使用和人无与伦比的思维能力非常紧密地联在一起。人在交际能力方面与其它动物的差別,远远超过他在学习能力或思维能力方面和其它动物的差别。大多数哺乳动物都可以发出表现诸如饥饿、气恼、惧怕、快乐或痛苦的叫声,做出这样的动作。它们这些叫声和动作由同种的其它个体识别之后,就成为交流的手段。凡是喂养过爱畜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事实。然而,唯有人这一物种才将交际发展到可以传达抽象观念的程度。我们使用的交际符号通常是言语。我们通常将言语和语言当成是一回事,可是上述类型的交际可以用其它方式来实现。唯一必需的条件是,所用的符号对交际双方应有相同的价值。因此,平原印第安人的手势语可以用于复杂的交际目的,比如给予地理信息、布道、以恰当的经济担保求婚。不过,手势语之类的交际形式并非典型的人际交际形态。多半的人类语言以言语为基础。虽然研究证明,言语发端于语音模式的形成和固定,而且语音模式在儿童咿呀发音的变异范围之内,但是言语多半是靠模仿学会的。奇怪的是,除人之外的哺乳动物都不会模仿发音。人在教猿类说话过程中遭遇的难以逾越的障碍,似乎是因为不可能使它们模仿发音引起的。

  我们对语言发生的早期阶段绝对是一无所知的。不妨断言,语言的使用是极其悠远的,但是没有记录的语言消失得无影无踪。文字出现在埃及和近东时(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语言的进化才得以完成。最早留下记录的语言在语法上和任何现代语言一样复杂,在传情达意上和任何现代语言一样恰当充分。而且,一切迹象表明,人类历史初期的语言比现在的语言多得多。每一个小型的地方原始群大概都有自己的语言。

  所谓原始语言表现出大量着实使人困惑的观念,这些观念以语法形式来表示。这类语法形式有以事物形态和一贯性为基础的“性”的概念,有代词和动词的单数、双数和多数的“数”的概念只需稍许改变少数词根的形态就可以表达多数的概念。在几乎没有语法(指没有词的曲折变化—译注)的语言里,比如汉语和英语里,必需要有较大量的词汇。英语浩瀚的词汇是必备条件,如果要用它来准确传达思想的话。与之同样缺乏语法的汉语,由于其词汇远远少于英语,所以它具有电报式的语句简洁性和语义不确定性。

  尽管语言之间存在着上述各种差别,然而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任何思想都能用任何语言来传达。语言的差别在于:社会是否对某一思想熟悉到一定的程度,或关注到一定的程度,以至于要造出一个单词来表达这一思想。因此,用澳洲土语传达飞机的观念也许要数百个单词,而英语中一个单词就足以说明问题。但是,用英语来表达阿尔丘林格(Alchuringa)祖先这一概念同样需要几百个词,而澳洲土语用一个单词就足够了。

  语言创造的符号系统极为有助于个体的思维,虽然他借以思考的语言结构中体现的概念可能对思维的结果会产生影响。这是新兴的语义学刚刚开始探索的领域。所以,印欧语没有无生命性这一语法范畴使操这些语言的人以万物有灵的态度去对待一切抽象的东西。倘若我们的语法将宇宙的内容分成有生命和无生命两类,如阿尔贡金印第安语言那样,我们的哲学家就不至踏进许多逻辑上的僻径小道了。

  我们的思维多半是借助语词进行的,虽然别的符号也可以使用。画家和音乐家用一套与此不同的、非言语的符号来思考和构想,所以他们用语词描述创作过程时遭到了困难。个体借助符号可以解决问题、求得结果,他不必经历缓慢而笨拙的、外显的尝试错误过程。思维中使用语词酷似计算中使用数学符号。数学符号使我们可以在不衡量和计量实际物体的情况下解答各种问题。语词符号使我们可以在不实际完成具体行为的情况下判定其结果。

  极其发达的学习能力和语言能力在人身上的组合,使人类可以把宏富的知识业已验证的行为模式世代积累和传承下去,其它任何物种真是望尘莫及。在其它哺乳类身上,后代能够并且确实靠模仿父母学会了少许行为模式,然而其可能性很受局限,因为亲辈不能把抽象概念传给子辈,而且亲子两辈共同生活的时间相当短。就人类而言,儿童对父母的依赖和继后与父母的联系最低限度要持续10-12年。前4年结束之前,儿童已经习得语言,父母可以用语言传授恰当的反应,不仅是对亲子在一起时出现的情景作出合适的反应,而且是对那些将来可能出现的情景作出合适的反应。父母可以告诉儿童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一旦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如何去对付。

  人是万物之灵,也是最好教的动物,所以我们自然可以指望人是最具有个性的动物。没有两个人在体质和智能潜力上是十分相似的。毫无疑问,没有两个人—即使是在同一家庭里长大的同卵双生子—的经历是完全相同的。因此,从潜在的因素看,人的个体的相似性比其它任何物种的个体的相似性都要小得多。因此,非常奇怪的是,人们竟然选择在组织紧密的群体之中生活,其成员从事各种专职活动,同时又相互依存,以便满足全体成员实际上的一切基本需求。许多其它哺乳动物也有群居的习性,可是它们的群体的组织程度是极为低下的。其中的唯一活动分工,是赋予雌雄两性在生殖上的不同角色;社会控制仅仅是弱小的斗士让位于强壮的斗士。如果要寻找与复杂的人类社会哪怕是最细微的相似之处,就必须到社会性昆虫中去找,比如到蚂蚁和蜂群中去找。在它们身上,维持社群生存必须的合作,靠身体上专门化的各种群体(比如工蜂工蚁、兵蜂兵蚁等)来确保,靠高度发达的本领来确保。因为人缺乏合作的本能,所以就需要使人经过漫长而繁复的训练,如果人们要成功地行使社会成员的职能的话。事实上,我们就是试图按白蚁的方式生活的猿类,而且,亦如任何富于哲理的观察家所能确证的那样,我们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干得并不太好。

  1-1 向智人进化

  我们不知道,可以识別的、最早的人类的代表是在哪儿出现的。但是,可以比较有把握地说,人类不是出现在某个小范围的,边界分明的地域之内。不存在一个伊甸园。在我们祖先血系范围之内的亚人动物化石,已经在分布广泛的中国、西欧和南非找到。可以相当确信,许多比人略低的种属占据了欧亚大陆和非洲的一切温带和热带地区。我们不知道,上述种属中的哪一物种是我们的祖先,亦不知道是否会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物种促成了现代人的形成。同一物种或近似的物种中的任何两只灵长目动物相遇,其正常反应似乎都是眉来眼去、互送秋波。如果许多半人半猿的种属没有发生基因混杂的话,大概并不是它们的尝试不够充分。

  前已述及,化石记录是极其支离破碎的。然而,人类最早的化石遗存说明,这些化石在各方面都象现代人。显而易见,这些最早的智人代表很象我们,甚至到了具有我们一样的心理潜能的程度。他们和我们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巨大差別,是由于可供他们学习和传承的知识量和我们的知识量存在着极大的差距。

  自从人类出现之后,人对环境的适应多半是靠习得的、传承的行为的变化来完成的。诚然,人类产生多种体质的人种,部分原因是对环境因素要作出回应,部分原因似乎是偶然机缘;但是,这样的体质变异中没有任何一种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其后果在所谓人种中是看不见的。

  根据最新的估计,文化的发轫—表现在工具和用火的痕迹中—回溯到至少60万年前。现代人这个种属迟至10万前就已经存在了。可以确定无疑地认为他们的最早的文化说明,他们使用的工具和武器,比一些至今尚有的部落使用的工具和武器的种类还要多。除过去的7500年之外,在这段数以万计的漫长时期中,所有的人都靠采集和狩猎生存。人类的这个经济发展阶段,对后来文化演进路线的模式而言,其重要性无论怎样估计都是难以过分的。遗憾的是,我们对这个阶段的了解仍然是微乎其微的。

  凡是有勇气扎进卷帙浩繁、技术性很强的、研究人类进化史早期阶段的文献中去的人,无不因为以下的对比而留下强烈的印象:旧世界大约9/10的地区要不是缺乏信息,就是可悲地信息不足;另一方面,有些小地区范围内,尤是在英国和法国,研究工作是极其详尽的。这些小区的研究资料全是些小型地区文化的命名,每一种文化都受到发现者的钟爱,他们对这些局部文化的阐释却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不懂专业的人感到误入了没有出口的迷宫,他们的这种感觉是不该受到责怪的。

  欧洲是世界上早期进化史被研究得最精深的地方,这是历史上的偶然现象,是欧洲地区发明科学方法的副产品。然而,就许多方面而言,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偶发事件。因为它可能使人产生这样的疑问:是否世界其它任何地区在构拟人类文化演进中都是一位蹩脚的响导。可以相当肯定地说,人类起源不在欧洲。而且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在进化史的大部分时期,欧洲的功能与其说是新型文化发展的贡献者,毋宁说是新型文化发展的接受者。四次冰川推进和三次冰川退缩交替进行,使人类被迫退出和回到欧洲的现象交替出现,所以欧洲文化的发展是以离散间断的方式出现的。而不是以一个连继不断的过程出现的。试图把研究欧洲材料得出的分类学和断代序列用来研究中亚、东亚或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就只能导致混乱,正如它已经导致了混乱一样。把欧洲类型学用于分析美洲的材料,引起的混乱就更加严重了。

  人类定居美洲的时间很晚。其文化发展又是在非常独立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在某些方面是非常独特的,所以任何探讨美洲史前史的尝试最好是予以推迟。文化发轫于旧世界,多半早期文化的发展也发生在旧世界。旧世界早期文化记录中最引人注目的事实是,在我们已知的最悠远的时代里,已经同时并存着许多种文化。这些文化不仅存在于不同的地区,而且在某些情况下还同时并存于同一地域之内。在同一地域之内,不同的文化大概属于利用不同环境中人群的文化,比如居住在森林地区的人和居住在草原上的人;这些不同的文化也可能代表着不同时期不同群体所从事的不同职业,只不过这些时期太短促,不可能由考古记录区分清楚罢了。

  尼安得特人是一切早期人种中我们最熟悉的亚种。他双膝略为弯曲,头部略为前倾,他粗大扁平的下顎成了许多博物馆的装饰品,人们推断他所具有的生活习惯成了科幻作家喜爱的素材。他在进化中的地位尚不大确定。然而,最后一批尼安得特人似乎远不如较早的尼安得特人更象现代人。除了短时期内冒险进入北非之外,他们似乎停留在北纬纬度较高的地区,他们在第四次及最后一次冰川期的前半部能够待在欧洲。他们的智人特征足以使他们与我们在巴勒斯坦的直系祖先发生混血。两个人种在这里共享着穆斯特文化(mousterian culture)。二者之间差异最有说服力的解释似乎是,尼安得特人是紧靠北极圈的人种,他们正在走向消亡。使他们与我们的直系祖先区別开来的大多数东西,在广泛分布于欧亚大陆的其它哺乳动物的东北部亚种和西部亚种的对照中能找到相似的情况。

  无论如何,尼安得特人的行为似乎完全是人的行为。第四次冰川酷寒的气候中,凡有洞穴可以栖身的地方。他都已转入洞穴。至少可以说,他的卫生概念还是相当原始的,所以他留下了相当多的能说明他生活习惯的证据。啃完的骨头、用火的灰烬、丢失和损坏的工具干脆就踩在洞底,后来竟形成几英尺厚的沉积。埋藏其中的工具包括三角形的片状石,它们一边光滑,可能用作矛头或割刀,还有一些弧形刃口的石片,迹象表明它们曾用作刮削器。有几个洞穴里发现了加工成形的石球,往往是两三颗大小相近的石球位于很近的地方。毋庸置疑,这些石球是套猎动物的绳球。尽管这一武器制作简单,然而其发明必然需要大量的观察和创新。当然,这样的石球离简单的手斧之类的工具仍然相距甚远。

  可以断言,尼安得特人制作了许多木器,大概还用树皮制作了容器甚至是粗糙的篮筐。而且,鉴于他们呆在欧洲的许多时间里遇上了冰川气候,大概他们还学会了穿兽皮。在这方面可以指出,关节炎在中年的尼安得特人中是常见病。

  关于他们的生活方式,只有少量的事实可以略有把握地推测出来。他们一定有了某种原始群的组织,就象今天最落后的狩猎民族一样。一个洞穴的同一层面上,往往发现几个炉台,说明几个家庭生活在一起。猎捕大型动动一定需要若干男子的合作,大型动物是他们喜爱的食物。猜度尼安得特人的群体如何组织、家族象什么样子,是徒劳无益的。但是,常常可以找到吃人习俗的证据,说明群体之外的任何人都被认为是可以猎食的对象。

  最后一次冰川即将结束之际,一个新的民族进入了欧洲。他们带进了一种新的文化,迎来了一个新的考古时期,即旧石器文化高级阶段。冰川退走之后,欧洲大陆气候寒冷但比较干燥。大部分地区是很好的猎场,在空旷的原野上,河谷里树林翳茂,汇集雪水的低洼地亦有树丛。这样的地区尤其有利于食草动物的繁衍,所以这里的猎物成群,数量极多,类似非洲高原地区首批欧洲移民定居时猎物繁多的盛况。此地必定是冬季寒冷、夏季炎热,许多动物可能一年一次地随季节的交替而南北迁徙。新到欧洲的这批人群主要以狩猎为生,他们的猎具比在此之前的穆斯特人的猎具,大大地改进了一步。

  尼安得特人居住在洞穴的入口,旧石器时期高级阶段的克罗-马尼翁人才首次住进了洞穴深处。他们在洞穴深处的岩壁画廊前举行仪式,祈祷猎物增多、狩猎成功。他们的画匠常常在难以进入的洞穴深处作画,看来他们似乎从未指望自己的画完成之后要让人观看。大概,岩画是创生的一种举动,据信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人类的创造力。除了这些难以进入的地方隐藏着岩画之外,一定还有个别的巫医的巫术。因为洞穴中确有庙室,室内装饰着精心描画的系列画,甚至还摆设着泥塑的动物。

  这些最早的欧洲人不大可能进行蓄意挑起的战争。毫无疑问,各个不同的地区群体之间进行着友好的接触,大概多少有点象近代澳洲土著的“联欢会”。在这样的聚会中,澳洲土著用没有多大伤害的仪式化战斗来解决过去的冒犯和忌妒。欧洲最早的居民进行聚会和贸易的情况已经得到证明,因为在远离产地的地方发现了物证。地中海的贝壳被视为珍贵的装饰品,通过贸易传到了远至中欧的地区。在法国沿海(大概在布列塔尼)和西班牙沿海之间的某个地方,还进行着海豹皮交易,因为我们在海豹生存范围以南很远的法国洞穴中找到了海豹头骨,而没有找到海豹的其余肢体骨骼。据推测,用以贸易的海豹皮是连着头骨一道出售的。

  正如尼安得特人的情况一样,我们对这批定居欧洲的克罗-马尼翁人的社会政治组织的情况一无所知。可以推测,正如现代北极圈地区的狩猎民族一样,所有的成人都是要结婚的;这些现代民族肯定是他们的后裔。因为这样的文化以大型动物为主食,所以他们中的寡妇肯定比鳏夫多,大概最优秀的猎手为多余的女子提供了配偶,由一位猎手照顾几个妻子。关于政治组织,巫术显而易见的重要性说明—这一点与北极圈的现代猎人相同。社群中最显要的、地位最接近酋长的人是巫师。这些人是专司巫术的行家,他们知道如何画符念咒,有时甚至能调遣自己的灵魂离开肉体,让灵魂去看远处发生的事情。

  古代猎手和采食人的工具,按现代标准来衡量虽然粗糙,但是它们使我们人类占领了远远超过任何其它哺乳动物所占据的空间环境。处在这种技术水平的人到达了无需远洋航行的一切地区,几乎在今天人类居住的地区定居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遇到的是变化范围很大的许多种气候和资源,可是他们对这两方面的变化都能适应。很可能,中石器时代的语言和文化的种类,比此后世界上曾经有过的语言和文化的种类还要多。然而,所有这些文化都受到一定的局限,这是和狩猎采集经济不可分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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