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革命》

埃德加·斯诺著 

 

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一○) 崇拜的降温 

  在更周密地观察那个从最近的内部斗争中出现的社会之前,人们必须对文化大革命的起因和性质进行深入一点的了解。开始时就已很复杂的情况,被一场热战的歪曲宣传弄得更加复杂和混乱了,公众在热战中所听到的主要是胜利者的控诉。 

  关于这段饶有兴味的历史,即使要把目前看得见的几条线索理清楚也是很困难的,可能在今后好多年内我们还看不到全部线索,或者还不能把所发生的事情描绘出一个简单明了的图案来。关于文化大革命,已经出版了很多书,就我个人所知,还有五本比较“权威性”的著作正在由西方的学者们执笔写作中。但是要写关于今天的中国的书,就没有一本是能回避这个题材的,因为文化大革命仍处在一个“变化”的过程中。在1969年党的“九大”表面上恢复了团结的背后,辩证的发展还在继续,它可能再次爆发为公开的、党的惯用语所谓的“两条路线的斗争”,以争夺革命的领导权。 

  毛泽东在1967年说过:“全体党员,全国人民,不要以为有一二次、三四次文化大革命,就可以太平无事了。千万注意,决不可丧失警惕。”他在另一处又说过,即使在消灭了阶级之后,……人和人的思想斗争、政治斗争……还是会有的,并且不可能没有。……不平衡是普遍的客观规律。……不平衡是经常的、绝对的;平衡是暂时的,相对的。 

  要看到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所起的主要作用,这是理解1966年到现在的各种事件的一个关键,他本人也直率地承认这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整个斗争是争夺对崇拜的控制,是崇拜应由谁来利用和最重要的应该“为谁”而加以利用的问题。问题就在于:崇拜是成了党的特权阶层的专利品,由它来操纵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把毛降为表面上受尊重的有名无实的领袖呢;还是由毛泽东和他的忠实信徒们来运用,用它来普及毛的教导。普及毛的教导就是用思想武器来“武装人民”,从政治上去反对那些在毛看来已成了一个“新阶级”的享有特权的、反动的、甚至是反革命的小集团所领导的篡权者们,并把被他们夺去的权力夺回来。 

  感情,对个人和集团的忠诚和敌视,以及同毛的非凡的号召力有关的个人和民族的自尊心等都是主观的因素,这些主观因素同发生这次大分裂的客观现实混合在一起,以致一些外国观察家断定它无非是一场宫廷争吵而已。 

  也许这是中国的一次大选吧?实际上,文化革命对党和国家的领导机构的冲击,表现为在一个时间内只能拥护一位主席的这个国家里,两位主席--和两种神秘力量--的互相反对。作为按照宪法选举出来的国家元首、国防委员会主席和党的管理机构的有力组织者的刘少奇,是官僚机关势力的化身。毛则是英雄形象、思想上的指导者、革命之父、党的领袖,并通过他对党的军事委员会的掌握而成为事实上的武装部队统帅,人们以为他同那个领导机构是一致的,实际上矛盾却在增加。 

  当毛的进攻导致内部斗争,使许多党支部的工作部分陷于停顿,国家的领导机构也濒于解体时,一场真正的革命就显然已经发生了。必须坦率地面对现实,把独立的国家领导机构这种乔装打扮去掉(苏联最高苏维埃的宪法依然披着这种伪装,而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宪法就是模仿苏联宪法的),尽管声称是唯一代表无产阶级的党的全面专政已是彰明昭著的事情。 

  我已经说过,毛主席把他同刘少奇最后决裂的日期定在1965年1月--但为这样一种可能发生的事件进行准备,则在1959年或更早的时候就已开始了。我第一次向毛主席提出中国的个人崇拜问题,也正是在1965年1月,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可能同这里所说的有关。 

  1964年秋到1965年初冬,我隔了五年之后又来到中国,旧地重游,几乎每一个地方的情况都大有好转,这使我非常感动。1959年,中苏之间的思想裂缝已扩大成为裂口,赫鲁晓夫了要给中国一个“原子弹样品”的诺言;接着在1960年撤走了全部苏联技术顾问,撕毁了对中国工业化致关重要的几百个合同。大跃进时期和公社初期(1958-1959年)的一些过火的做法,加上自我欺骗和错误,加剧了损失很大的生产下降。空前恶劣的气候和歉收,也造成了延续到1963年的接近饥馑的景况。 

  然而,到了1964-1965年,经济已大致恢复了平衡。1959-1962年的“困难时期”过去了,粮食已比较丰富,消费必需品和服务的供应都更加充足。工业的损失开始得到了弥补,集体农业看来进行得很好。除了日益担心越南的战火扩大以至同美国发生战争外,显然普遍感到轻松和乐观。 

  这个国家在毛泽东的领导下,看来在政治上空前地团结起来了。 

  我在离开中国前不久,单独和两位老朋友进餐时曾说:“在整个情况中只有一件事使我迷惑不解,那就是在我看来过分地颂扬了毛泽东。”现在他的巨幅画像悬挂在街道上,半身塑像摆在每一间会议室里,他的书和像片到处都是,把别人排挤掉了,在长达四小时的革命歌舞剧《东方红》中,毛是唯一的英雄。作为这场有两千人参加演唱的、专为来访的阿富汗国王穆罕默德·查希尔·沙阿和王后演出的歌舞剧的一个高潮,我看到了一幅放大到三十英尺高的画像,那是依照我在1936年拍摄的一张相片复制的。这使我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心情,一方面对摄影技巧感到得意,另方面很感不安地起了战时在俄国看到的对斯大林的类似的狂热崇拜。 

  但是,刘少奇、周恩来、彭真、邓小平和其他政治局领导人的画像在各机关、学校仍然可以看到,刘少奇的著作也到处有得出售。对一个人的崇拜还没有普遍,但这种趋势是明白无误的了。 

  招待我的主人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龚澎和她的丈夫乔冠华,当时他们两人都是外交部部长助理。我继续说:“这些陈列的范围之广,是使我诧异毛主席在这里是否有敌人的唯一的一件事。毫无疑问,每个人都知道他是革命的主要缔造者,当然他本人也不需要这种夸大的奉承形式,不是吗?这果真有必要吗?” 

  龚澎表示领会地微笑了一下。她说:“我知道许多外国人有这样的想法。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在革命初期,有件奇怪事情。当农民来参加10月纪念日,走过检阅台时,许多人都向毛主席叩头。我们不得不派人在那里看守,以防止他们跪倒下来。要使人民明白毛主席不是皇帝或神仙,而是一个希望农民象人一样地站起来的普通人,这是需要时间的。这可以帮助你了解有些人会做得多么过火,而现在所容许的这种对主席表示尊敬的方式又是多么的温和了吧?” 

  这的确使人想起了中国三千年来对皇帝的崇拜,于是我对她表示了感谢。但当我见到主席时,我还是向他问道:“苏联批评中国在助长个人崇拜。这有根据吗?” 

  毛回答说,也许有吧。据说斯大林曾是个人崇拜的中心,而赫鲁晓夫则完全没有个人崇拜。批评的人说,中国人民有一些(这种感情或做法)。有一点个人崇拜也许是有道理的(更多呢?)。他最后说,赫鲁晓夫垮台也许就是因为他完全没有个人崇拜。 

  这话的含意很明白:毛确实有一些敌人。同时他说,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民赞成社会主义,反对他的只有百分之五。这百分之五又是谁呢?我的确不知道(大多数中国人也的确不知道),他们是由被指定为毛的接班人的那个人所领导的。对于那些知道如何去解释它的人来说,当时已经有了一些迹象,但政治局的团结一致仍在严密地防范着团结方面的大部分裂痕,不使它被局外人看出来。 

  现在再回到1970年10月游行检阅中我会见主席时他说的一些话吧。 

  他对我说,我由于写了一些东西而受到批评,但是他看过摘录,认为里面并没有什么有害的东西。他们并不期望每一个人在每一个问题上都同意他们,我保持一种独立的观点是对的。至于我写的关于所谓个人崇拜,是有这样的事嘛,为什么不可以写呢? 

  主席在12月18日邀我共进早餐时,又提起了这个问题。他说:他是赞成(探讨社会现象的)科学研究者的,达尔文、康德以及一些美国的科学家,特别是研究原始社会的刘易斯·亨利·摩尔根,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很喜欢他的著作。毛说,摩尔根关于易洛魁印第安人、部族宗教的起源和“崇拜的必要”的研究,支持了历史唯物主义和阶级斗争的概念。从早些时候与主席的谈话中,我知道,他对于人类渴望信仰上帝或神之类的事已仔细考虑了很久;并且,除了在这个问题上赞成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无神论外,他从这样的研究中得出了他自己的政治教训。 

  后来他提醒我,他在1965年曾对我说过,是有一些个人崇拜,但需要更多一点。那时候党的权力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说。它(崇拜)搞得已经过火了,有许多是形式主义。例如,所谓“四个伟大”: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多么讨厌!早晚总有一天要统统去掉。只留下“TEACHER”(导师)这个词,那也就是教员。他历来是当教员的,现在还是一个教员。其余的要一概辞去。 

  (一一) 文化 

  但是这位导师想要教导的、还没有完全灌输到群众心中去的是什么呢?除了由那个主席已管不了的、也许是“不老实的”中央宣传部所炫示的塑像和画像的形式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呢? 

  四大卷《毛泽东选集》,另一卷还有正式发行但已在党内流传的“选集”,以及无数的各种声明和报告,都是教导的基础。但是,最扼要的答案是1966年8月8日发动文化革命时八届十一中全会在“十六条”的最后一条中所表明的: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红旗,实行无

  产阶级挂帅。……把毛泽东思想作为文化革命的行动指南。 

  各级党委,……更必须认真地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特别是要反复

  学习毛主席有关文化革命和党的领导方法的著作,例如,《新民主主义

  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的问题》、《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关于领导

  方法的若干问题》、《党委会的工作方法》。 

  要概括这位导师的教导--它包含党和革命的历史梗概--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任务。从1962年开始,人民解放军的报纸《解放军报》--一个仍旧完全拥护毛的机关报--每天刊登一条语录。1964年,把一些最令人信服的语录(有的是很长的摘录,有的甚至是整段)汇编成便于每个战士携带的袖珍本,让人人熟记,以便彻底教育军队,深入广大农民的思想,并终于在1966年在城市普遍流传。足足刊印了几亿册,最后还用世界上各种重要文字印行出版。书中的“老三篇”是毛想要灌输到每一个中国人心里的教导的最简明形式的范本。 

  《为人民服务》是写给一个普通战士“为人民而死”,“死得其所”,以及毛在当时(1944年)作的赞辞。那时他开始使为每一个死了的同志,“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举行追悼会成为制度。对于人民服务的死者表示尊敬,以“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为人民服务”) 

  另一篇赞辞是《纪念白求恩》(1939年),白求恩是一位加拿大医生,他为中国的革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文章赞扬白求恩“专门利人”的精神,“每个共产党员都要学习他”。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他的“国主义的精神”是所有无产阶级互相支持的光辉榜样。(“国际主义”) 

  第三篇文章《愚公移山》是根据中国的神话,讲一个农民努力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同他的两个儿子一道用锄头挖去挡住他家出路的两座大山。智叟嘲笑他,但他还是坚持挖下去,并说将来世世代代的子子孙孙会把他们刚开始的工作干下去,最后他们是会成功的。就这样,在神话里,他们在上帝的帮助下,果然办到了。毛把这两座大山比作重重压在中国头上的两个恶魔--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而把“上帝”比作“人民大众”,他们“一齐来挖”,就会使中国摆脱这两个恶魔。 

  1945年写的《愚公移山》含有重要的政治教训,包括告诫人们准备对付美帝国主义扶助蒋介石,但要把美国人民同他们的政府“相区别”,这在今天仍然是一个大家熟悉的论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这样朴素的范例,很象是对天真的童子军进行德育训导,这也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宣传的一个特点,这种宣传是为了同(中国和外国资产阶级的)先家庭和自己而后社会的“旧习惯、旧风俗、旧思想和旧文化”作斗争的。此外,通过刻苦学习毛的令人信服的最主要理论著作《矛盾论》、《实践论》和《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做到普及客观的推理的标准理论方法,使人们系统地和统一地分析和“总结”具体问题。 

  如果认为我似乎已经远离了文化革命故事本身,那是因为单通过编年式的扼要重述,而不从侧面来看看过去和现在毛的领导所要灌输的“思想”的“性质”,就不可能掌握文化革命的“由来”。 

  那么刘少奇是不是反对上面简略介绍的三篇文章所示范的美德和训戒呢?当然不是。毛刘之间发生摊牌,是因为在刘的控制下,党奉行着一种实用主义的政策,而不去把毛的思想同人民的日常生活结合起来。刘只是在保持团结这个限度内力求使毛满意,另方面则保护和加强他自己的组织,以便在系统地、纵令是庸俗平凡和官僚主义地执行实际行政任务时不受到干涉。 

  刘和毛在工作作风和气质上是非常不同的。刘比毛小七岁,两人都是出生于湖南省。他们两人在同一所师范学校学习而成为教师,但是他们的教育概念是很不相同的。两人都是1921年入党的,但刘是在莫斯科入党(由共产国际从中国招募去的),而毛却成为在上海成立的土生土长的党的缔造者。 

  刘不是亲苏的,但他在俄国度过的早年对他有影响;毛则通过组织农民游击队学会了革命。刘对农民生活漠不关心;他宁愿从事城市的地下秘密工作。他认为要取得成果,一个专业的组织机构和协调的工作班子的努力比热情和鼓励来得更重要。 

  毛厌恶和怀疑城市生活,他作为一个军人政治家度过了他在1949年以前的大部分岁月,他鄙薄从来没有打过仗和种过地的“专家”和知识分子,他尊敬成为他的最优秀士兵的贫苦农民,他保护主要来自农村无产阶级队伍和在武装中提高的“新干部”免受城市的腐蚀。他通过打动青年信徒们的自信心、理想和爱国主义,把他们吸引到他的身边来,正如同他从被歌颂的历史、从人驯服自然的斗争的典故和被“神化了”的人当中,为他的诗篇汲取主题一样。 

  在中国从以农业为主的社会过渡到以工业为主的社会的时期,这两个人在一起似乎互为补充得很理想。的确,1958年毛(据说)为了把全部时间用于党的工作,因而辞去人民共和国的主席职务让刘来继任时,情况似乎仍然如此。在那一年,他给党提供了《工作方法六十条》这一不平常的文件。 

  首先,同俄国分裂的时间和方式,以及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和分歧,从1959年起就开始破坏毛刘搭配合作的节奏了。中苏关系这一病患,在1957年的莫斯科会议上已经开始出现脓疱;1959年6月赫鲁晓夫撤销了给中国提供原子弹的诺言,接着又访问了戴维营之后,中苏关系的恶化就举世皆知了。9月,即赫鲁晓夫访问艾森豪威尔的同一个月内(毛相当怀疑地看待这次访问),彭德怀被撤掉了国防部长的职务。 

  那是紧接着在庐山举行的决定性的中央全会之后发生的,在会上彭向毛挑战,毛为了使对彭的谴责得到通过,曾不得不把他的全部威信都投入进去以支持这场辩论。 

  彭德怀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同从城市起家的北京市长彭真没有关系。彭德怀是一个农民出身的,粗鲁而直率的军人,只读过两年书。他生于1899年,同毛是湖南省同一个县里的人,因受虐待而从他的农民家庭出走,成了一个被遗弃的人,后来在十几岁时当了兵。1928年,当时他指挥着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领导了一次起义,带着他的部下加入毛泽东的游击队。此后,他拥护毛,毛是他的政治教师。彭在战斗中和思想上犯过很多错误(而且一再承认错误),但他成了一个能干的战术家,因而为毛所信任和喜欢。彭在军队里比别人升迁得快,主要是靠毛对他的信任。 

  在朝鲜,彭是中国“志愿军”的领导人。这样,他成了一个民族英雄,并晋升为元帅、国防部长和人民解放军的首长。他在朝鲜与俄国人密切合作时,苏联的后勤和对中国军事工业现代化的帮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59年,彭在一次漫长的旅行中访问了苏联和东欧,并且就在赫鲁晓夫去戴维营作那次“致命的”旅行之前会晤了他。后来对彭的宣传攻击指控他曾送一封信给赫鲁晓夫,说他在信中批评了毛的领导,但这封信没有公布过。 

  无容置疑的是,当他回到中国,出现在庐山会议时,他大肆攻击党在毛的领导下的失败,并为大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以及与俄国分裂所造成的重大损失,对毛进行了出于推想的责备。他还对诸如“后院”炼钢之类运动的夸大成绩提出严重责问,他断言这一实验使中国损失了十亿美元。在彭的同情者中,有他的总参谋长黄克诚和很早就和毛对立的党的前总书记张闻天。 

  我在1936年初次见到彭德怀时,他是红军第一方面军的副司令--粗率、顽强、一个有着无限精力和革命热情的人,但马克思主义的训练不足。他从来没有能力在智力上同毛匹敌,1959年他轻易地就被以智取胜,表面上低声下气,承认了错误,道了歉。毛曾认为彭的主要优点是勇敢和忠于领袖的军事和政治的战略战术,因此对彭的背叛,毛一定感到非常沉重的失望。虽然彭被从政治局除名,但仍留在中央委员会里,他说他将引退,“去种田”。 

  但是,据说彭在刘少奇的怂恿下坚持错误。他于1960-1961年抽时间去旅行,写出了五篇等于是进一步反对毛的领导的“实地调查报告”。这些报告在中央委员中进行了传阅。1962年9月,在中央委员会的第十次全体会议上,彭提出了一个八万字的文件,重复并大大地扩大了他的批评。这次他大概得到了刘少奇一伙的支持,他们企图为彭进行“翻案和复职”。 

  前面已经提及的其他两件事是必须记住的。军队里暗中支持彭的那些人(有时被称为“职业军人”)是赞成同俄国至少暂时妥协的。他们想得到俄国的帮助,来完成军队的技术现代化,包括把原子弹弄到手。他们只有在基于不平等条件的联盟中接受次一级的地位,象华沙条约的卫星国那样,才能得到这种帮助,而毛是坚定不移地反对这样做的。他们还有另一个动机,这是第二件具有重要意义的事。 

  俄国武器援助的继续,将意味着军队领导人和俄国军队指挥部在军事行动上的继续密切联系。这反过来又意味着在中国产生一个“职业军人派”或集团,利用对俄国的依赖来对抗和限制主要是由毛所行使的自由主权。他们想要有一支仿照俄国路线建立起来的由职业军官带领的军队,它不从事非军事的生产和军民工作,并同职业官僚制度取得密切联系。他们要打破毛对军队的控制,利用他们对毛的“独立性”来抑制或控制个人崇拜和决定军事政策。 

  彭在党的宣传机关中有支持者,这是很明显的。五十年代出现的一部流行电影《怒潮》和小说《保卫延安》,相当露骨地颂扬了彭,并相应地贬低了毛。当文化革命开始“炮打司令部”,即炮打刘少奇的司令部时,这部电影和这本书都被揭露出来,同后来的诸如《海瑞罢官》那样的文艺作品一起受到批判,现在再回到这场争论中的刘少奇一方来。 

  1962年以前,刘少奇从来没有公开反对过毛。在1959-1960年发表的文章和讲话中,刘坚定地捍卫毛的最高领导,并赞扬公社、大跃进和“总路线”。但在1960年12月,即毛和赫鲁晓夫发生决定性破裂的好几个月以后,他在访问莫斯科期间发表的一次讲话中,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不合时代的调子。他在俄国所作的十次公开报道的讲话中,除了一次之外都没有对毛的领导表示任何敬意。在那例外的一次中,他引用了毛的话,从上下文奇怪地推论说毛希望“循着俄国人的路走”。对此他还补充说:“我个人的经验也证明了这一点。”从1961年到1966年,刘在中国和在朝鲜、巴基斯坦、东南亚和印度尼西亚旅行期间,只是偶而地、象征性地提到毛主席。 

  与此同时,中央委员会于1960年1961年不得不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暂时退却--有点象列宁时代的新经济政策。“首先为农业服务”优先于重工业,土地的基本所有权归公社村(合作社),农家住房和自留地的家庭所有权得到保证,有限制的自由市场也得到许可,同时在工业中采取了奖金制和其他的物质刺激。这是实用主义者(或机会主义者)和倾向于利别尔曼主义(在中国称为“经济主义”)的一个时机,是使新的富裕农民向富的地位转化。 

  毛的“三面红旗”--人民公社、大跃进和(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在1962年党的各次会议上曾受到刘的批评,有关这些会议的报道在文化革命前当然没有公开发表过。同年,发生了一件人所共知的重大事情--它的重要性又一次被许多外国的“中国观察家”完全忽视了。那就是政治局委员陆定一领导的党的宣传部,下令大量重印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 

  (一二) 通过宣传搞阴谋 

  《论共产党员的修养》1939年在延安最初问世时,共产党员是人民中的极少数,他们企图把动摇的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分子争取过来,在他们的领导下参加抗日爱国战争。《修养》贬低阶级斗争,强调纪律和自我批评的重要性,提出做一个共产党员要靠任何人都可以达到的一种道德精神观。《修养》是从孔丘那里来的,里面还有把“阶级调和”作为共产主义理想的含意。 

  这本书企图适应统一战线那个时期,有着很不适合六十年代的时代错误,那时无产阶级专政已占有优势,中国正在同苏联争夺对革命的思想领导。刘少奇对该书作了若干增删,但重点和内容仍然照旧。错误在哪里呢?例如:在引用列宁的一段重要的话时,刘很难加以辩解地删去了这一句:“无产阶级专政是无产阶级为反对旧社会的势力和传统而进行的顽强斗争,即流血的与不流血的,强力的与和平的,军事的与经济的,教育与行政的斗争。”更不可解的是,1962年版本还删去了下面一句话中这里加有黑点的那几个字:“由于这一切原因,[无产阶级专政是必要的,而且]不经过持久的、顽强的、殊死的战斗,……便不能战胜资产阶级。” 

  《修养》基本上是一篇鼓吹求得个人完善的高级伦理学的道德论文,从头到尾,刘没有把他的说教同毛的反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人民战争”学说结合起来,没有同武装斗争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根本的学说结合起来。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无视毛泽东在战时和战后所写的那些重要著作,如《论人民民主专政》和《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 

  上述各点在后来对进行的批判性的辩论中都着重地提了出来,同时他的书内还有暗示支持彭德怀和反对毛主席的领导的几段话。刘说: 

  在过去某一时期内,某些教条主义的代表人,就比上述情形更坏。

  ……自以为是“中国的马克思、列宁”,……并且毫不知耻地要求我们

  的党员象尊重马克思、列宁那样尊重他,拥护他为“领袖”,报答他以

  忠心和热情。……我们的党员也果然抛弃了他们。然而我们是否能够完

  全自信地说,在我们党内从此不会再有这种人了呢?我们还不能这样说。

  ……任何党员都没有权利要求其他党员群众拥护他作领袖或者保持他的

  领袖地位。 

  刘的批评在原意上显然是针对毛以前的对手们的,象王明和李立三那样的党内有力人物,他们已经名誉扫地和被推翻了。这本书中还有许多段落可能是语义双关的。为什么刘要在1962年8月重印这部书呢(已删去了其他不合时代的材料),当时彭正在散发他那份八万言的批评,而刘又是知情的? 

  同时,刘又把他的《修养》(五万字)在《人民日报》和《红旗》(党的理论性机关刊物)上刊载,广泛加以利用。为什么当军队正在大量采用毛泽东思想的启蒙读物、力求统一思想教育的时候,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要作出安排,分发刘的书作为军队的教材呢?如果不是毛本人的话,那么是党准备让刘去替代毛的教导和毛本人吗?刘的确好象在建立一个从事对抗宣传的修正主义学派。不管怎样,这成了1967年对“中国的赫鲁晓夫”展开的思想抨击的普遍主题。 

  再举一件揭露出来可作为人情上和政治上的注解的事情。从1961年起,刘和毛常常不在一起,毛访问农村和军队(这是他的习惯),长时间不在北京。在政治局会议和党的“工作会议”上作出的一些重要决定,没有和毛商量就执行了。 

  他们可能没有向毛汇报的重要事项之一,就是中国话简称为“三自一包”的政策,它的意思是:“扩大自留地和自由市场,增加自负盈亏的小企业,和包产(公社的)到户(个人经营)”。它的用意是想采取“经济主义”和修正主义,它直接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发生矛盾。最后它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作为“四清”的一部分而加以制止了,“四清”就是政治、思想、组织和经济四个领域内的社会主义整风。 

  到1964年经济恢复以后,新实用主义者的干部们企图保持和扩大物质刺激。毛反对他们这样做,在军队的帮助下进行反击,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这样在军队和农村展开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纲领后来变得更加激进,成为最后在1966年8月宣布的文化革命十六条的基础。与此同时,通过总政治部(人民解放军的党的领导部门)建立起约有一百万人的毛主义“积极分子”的队伍。在整肃农村中那些有“资本主义自发倾向”的人时,他们起了主要作用。由于发动贫下中农大多数起来制止农民中机会主义分子的迅速发财致富思想,公社里的修正主义倾向被刹住了。现在轮到城市了。 

  为什么称为“文化”革命呢?这是因为它最初冲击的是党内宣传(文化)部门的领导人,据说他们在走资产阶级的道路或“资本主义道路”,破坏毛主义的思想体系。在六十年代初期,对毛的领导的攻击就已经在文艺作品和报刊上偷偷地开始了,这时在这些地方就更加越来公开地对主席进行批评和讽喻了。 

  1965年底,一开始被揪出来的第一个“牛鬼蛇神”是北京市长彭真的密友、六个副市长之一的吴晗。彭真出身于工会,属刘少奇的部下,是华北有势力的政治局委员。吴晗是个历史专家,是专治明史的相当多产的作家。我认识他时,他是个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历史家。他从未成为党员,但支持共产党人反对蒋介石。这时他写了一些作品,颂扬他所喜爱的历史人物海瑞,海瑞是明朝的一个正直的清官,他敢于批评皇帝,受到了不公平的惩罚,续篇《海瑞罢官》于1961年写成。 

  在权力机构的有势力人物的幕后支持下,吴(一个“驯服工具”?)的胆子更大了,他还伙同别人用伊索寓言式的语言,以诸如《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等为题在报刊上写了长期连载的文章。吴的两个密切合作者,是彭真的文化工作助手邓拓和彭的统战工作专家廖沫沙。这三个人共同用一个笔名写文章。要是没有负责宣传的政治局委员会陆定一和他的副手,中央委员会周扬的暗中支持,他们的作品是没有可能公开发表的。 

  吴晗、邓拓和廖沫沙虽巧于伪装,但他们在叙述似乎无害的历史轶事和寓言的同时讽刺嘲笑毛和“三面红旗”的双重目的,在老练的党的内层圈子里是掩饰不了的。这就是后来大家公认的说法,虽然在当时没有一个中国问题专家,包括中国人在内,曾得出这样推论来。当他们从1961年到1963年编造这些故事的时候,为什么毛不加以制止呢? 

  不管吴晗是否有堂·吉诃德的想法要同毛较量一番,但毫无疑问,一些党的领导人是这样解释《海瑞罢官》的。在他们看来,它反映了在彭真的暗中领导下,对毛的权力进行的一场消耗战。刘少奇是完全支持彭真的吗?他后来否认这一点。毛在1967年写道:“《海瑞罢官》的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但只是到了1967年,毛才这样说;在1965年时由他自己来草率地展开这场攻击是不合适的。谁来为他做这些事呢? 

  有一件事使得毛确信,要全国人民坚定地回到他的革命道路--他认为这是唯一的道路--上来,就有必要进行一场第二次革命,把党的某些最高领导人打倒。这件事就是,毛在华北找不到任何适当的党人或知识分子来揭露吴晗,因为有势力的人在庇护着他。毛不得不到上海去找他的人,姚文元是一位比较年轻的作家,他在1957年对文艺和新闻界里冒头的资产阶级势力展开过一场出色的论战,受到毛的称赞。说得更确切些,是江青(毛泽东夫人)同姚文元商量的,他是她的一位老朋友。到1965年,她本人非常积极地投入了反对吴晗和上海亲刘的党员的斗争,他们反对她的具有无产阶级内容的新戏剧、新歌剧和新芭蕾舞剧的思想:这些戏是忠于毛的文艺为群众的思想的,是北京的文化宣传机关所强烈反对的。 

  正是姚文元起草了批判《海瑞罢官》和吴晗的文章。我们听说文章修改了十一次。并经江青和毛看过,最后于11月间在上海发表--因为如前面所述,最初毛无法使北京的党报刊登这篇文章。 

  姚的文章指责吴晗有严重的思想错误,如把封建人物理想化,而无视群众反对皇帝、官僚和地主的主要阶级斗争。海瑞的“改革”要求,局限于把由大官僚夺去的土地的一半退还给原来的地主,以保护“这个制度”的稳定性。其他文章很快地变得更加明确,对宣传机关的那些负责人的反击变得更加激烈,除了吴晗以外,这些人到那时为止还没有被点名。 

  这时彭真在严重压力之下,想为吴晗开脱,因为吴晗的困境也成了他自己的困境。如果吴和其他亲密的同伙被宣布为思想上的敌人,在性质上等于是反革命分子,那他就要负责。1965年10月中央委员会秘密地设立的负责文化革命的五人小组,彭真是这个小组的成员。1966年2月,彭真以这个小组的名义打电报通报所有党支部,说吴晗只不过是犯了“学术上的”错误,企图把他的罪行缩小到最低限度。同时,他的报告忽视了已由毛明确规定的文化革命的主要目标,即清除“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彭却要求把运动限制在批评的范围内,要在“有关的(党的)领导部门的同意下”进行。 

  毛指责说,五人小组的其他成员没有看过彭的电报,毛本人也没有看过。主席极为愤怒,召开了中央委员会特别会议,完全否定了彭的报告。这是1966年5月16日的事。中央委员会的5月16日《通知》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它把彭列入了“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最前列。换言之,是一个反革命分子。《通知》有预示性地作了下面的结论: 

  “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成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在正睡在我们的身旁,……” 

  从那时起,“不用枪的内战”就开始了--或多或少是这样吧! 

  (一三) 公开的战争 

  从1965年秋天开始,毛仍然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1966年5月16日的会议和公报也没有透露他的行踪;会议和公报直到第二年为止仍是党内的机密。毛的行踪显然只有中央委员会的文化革命小组成员才知道,这个小组已经取代了彭真的小组。流传着这样一种印象,即毛在生病或正在康复之中。 

  我也可能无意地助长了这种印象。1965年1月主席接见我时,他似乎有点不象他通常那么精神饱满。他两次不可思议地说,他“快要去见上帝了”,在一些别的谈话中则暗示准备把未来交给他的“接班人”,这些很难说是表示在准备就要开始的一场大斗争。后来在北京有人对我说,主席对我那样讲可能是有意要迷惑他的敌人--在部署进攻战略的时候,鼓励他们进一步暴露自己。不过,这仅仅是推测而已。 

  事实上,毛在11月秘密地访问了上海,同姚文元、张春桥等未来文化革命中党的先锋造反战士进行了谈话,他们不久就组织和领导了造反,要把那里的党、工会和文化机关中支持刘的负责人都打倒。毛不是在生病,而是正在南方忙于奔走,发布指示,在北方,中央委员会的文化革命小组则准备对彭和尚未公开点名的那个“党内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最后一击。在1962年的十中全会上,毛曾经说:“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 

  姚文元批判吴晗的文章,发表在上海的非官方报纸(《文汇报》)上。当时除了人民解放军的机关报以外,上海和北京的党报毛仍然管不了。1966年6月,北京的军队报纸接管了中央委员会的机关报《人民日报》和党中央理论刊物《红旗》。它宣布开展一场“尖锐的阶级斗争”来肃清“反党黑线”,并在教育、文学、新闻、戏剧及其他文化活动中促进无产阶级的思想。 

  6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一项“中央委员会的决定”,解除该报原来的编辑部的职务。同一决定还宣布改组北京市委。没有提到彭真的名字,但是从那时起,他的党内外的一切职务都没有了。同他一道进入政治垃圾堆的有吴晗以及所有彭的“学术上的”同伙。另一个重大决定,是命令撤销陆平和彭佩云的北京大学领导职务。他们所领导的党委,由新北京市市委选派的一个新“工作组”予以“改组”。 

  的这些决定是怎样做出的,究竟哪些人出席了5月16日的秘密会议,都不清楚,出席这些会议的人是经过慎重挑选,或是由文职和军人候补委员们“加强力量”的吗?是毛缺少一个中央委员会的必要多数来打倒根据宪法选出的国家主席,还是他情愿那样做呢?他转向非党群众,动员和教育千千万万的青年(并指示军队“支左”)去清除盘据着政治和学术权力地位的那些主要的反毛官僚分子(“修正主义分子”)。 

  到了6月,把5月16日公报付诸实行的革命已经在各地展开,为8月召开的十一中全会作好准备。学校停课了,红卫兵开始为控制一切文化机关而战斗,“大字报”的浪潮开始席卷全国,对“牛鬼蛇神”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展开了大规模的控诉和揭发。 

  正当风暴增强时,毛泽东于7月16日引人注目地重新出现于华中大工业城市武汉,在那里游渡长江。他由五千名“革命造反派”陪同,报纸和电视大规模地报道了这一消息。这位如旗帜标语中所称的“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显然非常健康,充满战斗精神,准备负起全责来掌好舵。接着他就意气风发地回到北京去了。 

  对于毛的挑战,刘少奇似乎没作出任何有计划的认真准备来进行全力迎战,甚至在8月以前,他好象还没有完全知道他本人就是头号目标。他指望把崇拜降低为一种表面的东西,实际上由根据规章在职的人来掌握党权,就以这样的方法来消蚀毛的权力,这似乎是明显的。 

  红卫兵的出现,谁又能预料得到呢?5月16日的公报中有一个字批准过他们吗?当然没有。刘认为,他们是非法的。谁能预料得到这位党的缔造者竟会号召群众--不光是按照刘的党的教育计划训练出来的“驯服工具”、即有组织性和守纪律的年轻共产党员,而且还有难以驾驭的非党群众--起来造党组织本身的反呢?的确,造反派几乎违反了刘一伙花长时间辛苦制订的1956年党章的每一条规定(这个文件是紧紧地仿照苏联的蓝本制订的)。他们能违反国家宪法的规定,对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选出的主席采取不法行动吗?所有这些都是在毛的慷慨赞许下干的吗?这怎么可能呢? 

  刘也不是继续不动的。从5月起,他的主要努力是保持他那煞费苦心地建立起来的党组织,使它免受毛的危险的破坏路线的影响。我在各地从参加造反的人们口中所听到的故事,都是相同的。保守派为了试图及时应付冲击,以“工作队”的形式派遣了大批干部到学校、工厂和机关去,想把革命“引导”到无害的渠道中去。以防止党的核心和组织的解体,并企图使“闹事者们”名誉扫地。 

  但是,毛的中央委员会文化革命小组也有自己的干部在工作;起初他们的人数很少,但非常有决心。中央委员会为了使课程革命化,命令所有学校一律停课。辩论和随便抨击领导蔚然成风,造反有理,抨击当局的大字报也是如此。 

  红卫兵首先于5月底出现于北京大学,但随即被刘的“工作队”指为“反党”而遭到镇压。是谁发起红卫兵的,不清楚。我在杭州会到的那位将军,对文化革命可毛的整修战略非常熟悉,他对我说,红卫兵这个事物既不是有计划的,也不是事先就预见到的。然而,他们的潜在力量很快地被毛看到了。受到了鼓励的红卫兵再度在北大兴起,并扩展到其他地方。他们次被镇压,接着发生了拉锯战。后来在6月,毛宣告:“红卫兵好得很”,于是红卫兵运动在全国爆发了。 

  后来被认为是刘少奇自我批评的检查书,可能不是真的,但它具有某种孤傲的味道,而且双不过份自贬,因而有几点似乎是可信的。其中有一点讲到,6月1日以后,在毛回到北京之前的“最初五十天中”,刘通过他的工作队,集中力量来贯彻他所理解的文化革命的几项目标。只是在回顾的时候,他才认识到力图孤立造反派和“反对揪斗干部”,是破坏了革命。 

  那份检查书说:“我怕乱,怕大民主,怕反革命上台。”然而,甚至在毛回到北京以后,这是继续亲自指挥干部的工作队。他说,这是因为“在8月5日以前,(他还)不理解(自己)犯了路线错误和方向错误”,并且“总是想要维持旧秩序,反对革命精神。……” 

  8月5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那一天是在有决定性意义的十一中全会召开前一星期,这次会议通过了文化革命的十六条纲领,并把刘少奇在最高权力机构中的地位从第二位拉下到第八位。8月5日又是毛泽东写出他自己那张大字报的一天。这张大字报的内容--《炮打司令部》--立即传遍全国。其后不久,毛就戴上了臂章,公开参加红卫兵革命造反派了。从那时候起到11月间,他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为推翻旧制度而斗争的一千一百万青年。 

  8月5日,当刘在《人民日报》上读到毛写的以下几行时,才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司令部”: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

  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

  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 

  刘写道:“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委托我在毛主席不在北京时主持党中央日常工作的。”在那麻烦多事的“五十天”中,刘就是这样的认识他自己的。既没有明确的指示,他又怎么能知道他应该取消自己和以他为首的党机关呢?他只能一如既往地干,并象毛多半预料他会那样的行动--“保护干部”,从而落入了一个准备得很巧妙的圈套里。当主席在7月中出现,泰然地在长江游泳时,刘的惊奇也许不下于全国其余的人吧。 

  对刘来说,这场战斗已接近结束--以毛的说法,如果是刘揭开了战幕的话--但是直到第二年他才在报刊上被点名为“中国赫鲁晓夫”,并且直到1968年秋天他才被开除出中央委员会,并声名狼藉地被开除党籍。 

  在那许多个月的时间里,革命从一个阶段发展到另一个阶段,青年们摧毁着旧机构,文革小组则设法领导他们在各级夺权,创建出一些更好的东西来。毛原以为要花大约一年的时间,结果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毛自己领导人民群众起来造所缔造的党的那些当权派的反,这已使人感到十分意外,而这架庞大机器对如此规模冲击的顽强抵抗,也同样使人感到十分惊异。这艘船建造得比许多人所想象的更为坚固--而新船也不是一天所能建成的。 

  正如我预先说的那样,上面的简要说明作为历史是远远不能令人满意的。它是不完整的。我们实际上没有听到被打败者一方的诉说。它略去了许多重要的和变化着的事实,其中有象下列这样的一些沉痛的事情:忠心的老干部之间的分裂,以及在社会各部门,包括军队在内,发生的各派之间真正的但是有限的内战时刻。又如,在这个局面中周恩来应放到什么位置上才合适呢--这个人在全国处于大变动、大动荡的时期,几乎是单人一手地在维持主要生产力量和行政效能。 

  如果把我叙述的故事从不久的过去转到当前,转到暴风雨过后比较平静的今天,这个问题,就象许多别的问题一样,也许可能得到较好的回答,如果只能回答一小部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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